3.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回來看我一眼,吃完飯就匆匆趕回學校去了。 不,是我草率了。 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桌上、染著血的冰錐,我發誓是我小看了江邵年。 連在學校都會這么做,是仗著家世背景、還是完全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東西? 按照他的吩咐把冰錐清洗乾凈,放回他的房間內,我躺在床上思緒飛涌。 今天江邵年對自己的態度實在是溫和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先是不追究我那不亞于挑戰他主權的行為,又是另外給我備了一盤晚餐——雖然前面他在吃的時候把我當成馀興節目在看就是了。 我清楚他的心態。 因為在責問我時我乾脆俐落的道歉服軟、將主導權遞給他,掌握了主導權的江邵年才滿意的施些小恩小德給我。 也就是說,只要我一輩子都乖乖聽話,就能活命……不,以那個瘋子的個性若只是乖巧順從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對我失去興趣,而我也會成為走入歷史的第三個「江繆」。 ……這種既要乖又要小叛逆的套路怎么聽起來這么熟悉啊。 腦中漂過在孤兒院里和自己同寢室的那個家伙所收集的少女漫劇情,我一陣惡寒。 停止發散思維,我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雖然將探索這棟房子的想法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但江家這邊并沒有留空間的時間給我。 每天七點到九點的課程包括禮儀馬術等等的早就耗空了我的精力,再加上兩天一次和江年吃飯、一週一次的江家晚飯,根本騰不出時間去處理這塊壓在心上的大石。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了一個月,我迎來了第一個難題。 “既然李姨說你學得差不多了,今天我就不回宿舍,明日直接陪你去報道?!币幌蜃袷厥巢谎詫嫴徽Z的江邵年少數的在餐桌上開口。 一開口就沒好事。 先說,我不是拒學兒童,我只是排斥和瘋子一起而已。 應付一個江邵年已經夠累了,還要和其他人裝模作樣的打好關係,美其名曰:為江家繼承人開拓人脈。 照江家請來的那位老師所說,江邵年就讀的那間學?;旧喜皇鞘兰颐T、富家子弟便是和我一樣的「陪讀」。 當然,「陪讀」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階的就是家中自有資產,只不過拼不過頂層的于是自愿扶持頂層子弟的那群人。 中階的是家里公司依附上層過活,說難聽一點就是賣子求榮。 底層最好的例子是我本人,名不見經傳的旁系分支、養子,兩種身份疊加起來,開局就是地獄模式。 在心中嘆氣,我放下刀叉回道:“知道了?!?/br> ……………… 只能說不愧是貴族學校,連校服都比別人好看很多。 心中腹誹著,我打開臥室的房門,轉身敲響了隔壁間的門:“邵,六點了?!?/br> 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響動。 但我很清楚他有聽見,通常再等個三十秒他就會面無表情的開門,然后我進去幫他拉開窗簾后到一樓等他吃早餐,這是每週一的既定模式。 門開了。 我下意識的問好,一抬頭卻見穿戴整齊的江邵年含笑看我:“……早?!?/br> 雖然江大少爺看著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但就是給我一種他在期待一些我不是很想發生的事情的感覺。 “早,繆?!彼卦?。 一如往常的用過早點,我和江邵年一同上了車。 學校的地圖早在上個月我便倒背如流了,只差在沒有去實地走一遭。 十來分鐘的路程不算長,至少我和江邵年不曾有過對話。 像模擬一般的報道、進入教室、自我介紹、入座,沒有一處不按安排的道路走。 但我實在不敢松懈。 視線掃過明明沒有望著我卻仍勾著笑的江邵年,一股惡寒爬上我的背脊。 “你是江家新收的那個養子?”一到座位上,同桌壓著聲音,用懷著滿滿惡意的表情朝我嗤笑:“就你這種貨色,比上一個還不如呢?!?/br> 這種程度的挑釁我回都不想回,想其他事情去了。 上一個? 這和江家給的數目可對不起來。 所以,有一個「江繆」沒有撐到學校就被江邵年逼瘋了? 盯著同桌的臉想了一會,這才對應上老師給的人名和人臉。 李傅,楊家長子楊安亭的陪讀,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物,不然也不會做我隔壁。 他的嘴還在輸出,一套一套貶低人的話術沒停下來過。 我又看了一眼,在臺上講課的老師,大致上知道他的目的了。 難怪。 我還想說都是人精的陪讀們怎么會用這么低級的招數,原來是憋著后手在這啊。 但凡我反應大一點,打斷了老師教學進度的新生首先就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能在這種學校教書、和家世一個比一個硬的學生對峙不弱下風的老師又會是什軟柿子? 不過畢竟只是國中生而己,玩起心機來還是不夠周全。 “李家次子,對吧?不過一隻寄生在楊家身上的寄生蟲罷了,”我學著他的語氣,近乎刻薄的吐出句子:“有什么資格對我叫囂?” “你!”他不出意外的上鉤了,沒控制住,椅子曳出一條刺耳的聲音,發現引來老師的怒視后又只能訕訕坐下。 那群陪讀大概是有自己的交流群。 這不,一下課李傳就像被欺負的幼崽一般,帶著家長尋仇來了。 礙著江家的名頭,他們不好做的太超過,只是不停說著一些對我不痛不癢的狠話和嘲弄而已。 直到江邵年路過,沒有出手制止、甚至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為止,他們認定我是一顆不被重視的棋子,自然也就不再顧忌什么。 只能說他們平??赡苷娴膲阂痔?,一找到發泄口就迫不及待將自身遭遇加諸在我身上。 我大約懂這個團體的運作模式了。 陪讀團會選擇新人來欺負,而他們背后的主子把新人的厄運當成馀興節目看,直到又有新人進場,原本的受害者搖身一變成了加害者,一次又一次,無止盡的輪回。 跳脫這個回圈的方法也很簡單粗暴。 去求江邵年。 求他為我撐腰。 但我才不要。 江邵年擺明者想要我去求他,可是這種算不上壞的小事都要求,不就是真成了他手下搖尾乞憐的狗了? 也許是前十來年都不曾有過的自尊心在作崇,也或許是單純的矯情,不想順著他的意來,總之,我暫時不會去找江邵年求救。 今天才只是第一天入學,那群人沒摸清楚我的性子之前是不會出太引人注目的行為的。 我也沒有給他們過多的反應,等過了一段時間自討沒趣的他們就會轉換目標了吧。 在之前我所處的地獄中,這些陪讀團看來羞辱人的行為不過是家常便飯,甚至是不值一提的開胃小菜。 有jiejie為了多吃一口飯讓meimei在冬天泡冰水以感冒的緣由多得一些配給。 有人會為了討好那群所謂的「老師」去將同伴按上子虛烏有的罪名。 即使他的同伴會失去雙腿。 不對。 這樣想的話,不去找江邵年似乎不是因為自尊心或是矯情,只是單純的因為他們都太弱了。 放學后的教室空蕩蕩的。 江邵年沒有告訴我應該回去江宅或是和他一起住校。 說起來他也是挺裝的,今天一整天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臉,膽子小的和他對到眼回去都得哭個三天三夜。 “怎么一個人待在這里?”含笑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說曹cao,曹cao到。 “因為在等你?!焙徒勰晗嗵幘昧?,把他說話的方式學了個精髓。 誰知道他卻笑的更歡:“真的?這么乖的話,要給獎勵才行?!?/br> 明明一整天都在裝不認識,現在突然笑的這么燦爛我還有點不適應。 接過他不知道從哪摸出的軟糖,我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看起倒真有幾分主人和狗的味道。 畢竟是貴族學院,宿舍離教學樓有段距離、人來人往的只要不瞎就能看見和江邵年并排走的我,包括那群陪讀圍的。 原本以為戲弄的是江家不被在意的狗,結果人家下課了和江家長子有說有笑。 他們覺得他們被欺騙感情了,還有點慌。 江邵年是學校有名的瘋子。 剛開學時因為不屑和其他人講話被誤認為是膽小怕生內向的文靜小孩——直到某次有個自視甚高沒分寸感的白癡開他玩笑然后被江邵年嘴到惱羞成怒,指著他破口大罵。 你猜怎么著?指著江邵年的那隻手指被他掰斷了。 那個白癡斗狠斗不過,斗家世背景也斗不過,最后只能吃下這個悶虧。 至于為什么我會知道的這么清楚?只能謝謝江家請了個八卦成精的老師了。 宿舍是雙人寢。 “繆,你今天怎么沒有找我?”收拾到一半,江邵年又是沒頭沒尾的一句。 我知道他在問什么,卻還是左顧而言其他:“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發生了什么嗎?” “心情不好?”他瞇著眼,似乎在思考:“只是覺得那群人沒有價值,所以懶得應付而已?” 好一個清新脫俗的答案。 江邵年又笑:“不過繆不一樣,我很喜歡?!?/br> 我把衣服放進柜子里:“謝謝你的喜歡,晚餐要吃什么?” 他不打算追究我亂回答的事了,相對的,我要提出另一個條件。 “食堂吧?!?/br> 我偶爾還是搞不懂他的想法。 即使已經摸索出一個順毛摸的模式,他有時的行為表現真的讓人挺費解的。 例如說,江邵年似乎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和我吃飯。 學完禮儀之后也不能讓他看笑話了,他卻還是每兩天就要和我吃一頓。 “我不認識路,要麻煩邵了?!辈殴?,地圖我都能閉眼畫了。 不過顯然江邵年很受用這種不走心的依賴:“不麻煩,走吧?!?/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年和第一次見面時差了很多。 本來對視時給我的那股陰冷變得少見,取而代之的是像古井一般,不帶一絲波動、平靜的有些詭異的目光。 雖然是往好的方向走,但比較像是從隨時隨地都會殺人的殺人魔變成沒有情緒的機器人、這種聊勝于無的轉變。 在食堂里吃著飯,我這么想著。 江邵年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他所表現的一切情緒都有表演痕跡——或許其他人看不出來,但他可是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的人,哪能不去觀察呢。 江邵年的“情緒”還有“正?!钡男袨槎际呛懿顒诺哪7?,是為了社會化而表現出來的。 坦白說,只有面無表情或殺生時的他看起來才不會有那么重的違和感覺。 “繆,你在想什么?”江邵年放下餐具,點了點我盤沿:“怎么不吃了?” “...沒什么?!被剡^神,看他已經完食我還有大半,也難怪他會問。 我可不敢讓大少爺等,三五除二的把晚餐搞定,和江邵年回宿舍休息去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雖然依舊在他的臉上找不著情緒,但給我一種「他很愉快」的氛圍。 我做了什么蠢事嗎?邊這么想著邊坐在桌前。 江邵年一直盯著我看,盯的我毛骨悚然。 要是平時我可能會毫不心虛的盯回去,然后問他怎么了,可現在他的眼神實在不太對勁。 不是那種帶著戲謔,明顯不懷好意想要逗弄我的眼神。 那是一種平靜,像是在觀察事物的眼神,灼熱而令人無法將他忽視。 我和江邵年似乎在作無聲的對峙。 他不說話,我也不回頭,就這么若無其事的寫作業。 直到落下最后一個字,我知道我差不多要「敗落」了,于是我放下筆側過身和他對上眼。 “怎么一直盯著我看?”我問。 江邵年突然笑了。 不是平時那種不帶情緒的假笑。 是那種不設防、不帶雜質,發自內心的笑。 “繆,你知道嗎?”他說:“你的眼睫毛真的很長?!?/br> 我當然知道,但我不是很喜歡這一點,看起來有點...怎么說? 有點娘? 但江邵年笑的有點太乾凈了,我只得硬著頭皮回答:“....謝謝?” 江部午是個瘋子,還是個怪人。 我想。 ……………… 他們還是沒有停手。 原本提心吊膽了一上午怕被江家報復,結果別說是為我出頭了,我和江邵年之間根本連一點交流都沒有。 所以他們認定昨天晚上看到的不過是我死纏爛打下的產物,不足為懼。 “啊,抱歉?!崩罡敌ξ陌颜匏疂苍谖疑砩?,反正半點歉意也找不到。 我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隨意的把頭發擰乾繼續做我的事去了。 他似乎不是很滿意我的反應:“你是啞巴嗎?和你道歉你也不回話,有沒有禮貌啊?!?/br> 到底是誰沒禮貌啊。 看來這次那團陪讀決定把我全權交給李傅處理了,等了半天也沒有見到其他人出手。 好無趣的招數啊。 我看著面前被打翻的午餐,面無表情的在心里想著。 國中生就是國中生,連點新意的欺負人招數都沒有。 連續幾天都只做這些路數,可能對于好好長大的小孩來說壓力爆表,但對于我來說實在是連提起對付他們的想法都覺得麻煩。 本來等了幾天想看看他們還可以玩出什么花招,結果來來回回就這么幾個手段重復上演,都令人審美疲勞了。 看樣子差不多了。 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在回江家的路上,我主動去找了那個瘋子,照著他的想法向他低頭。 “邵,幫幫我吧?”我沒有說明白幫什么,怎么幫,把最大的發揮空間交給他。 他勾著笑,對我的反應毫不意外:“為什么?你明明可以處理的吧?!?/br> 如果自己處理就沒意思了。 “我只是想看看,”在他面前說謊一點用處都沒有:“如果是邵的話會怎么處理?!?/br> “嗯哼?!彼p哼了一聲,手指敲著扶手:“難得聽見繆這么說,只能答應啦?!?/br> 江邵年很滿意我的行為。 我在心里下評斷。 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江繆,之前的事我很抱歉?!备袅藘商旌蟮男瞧谝灰辉?,書包剛放下的李傅就匆匆的道歉。 從不服卻得做的眼神看起來大約是李傳受到警告了,必須得來道歉。 我跟著他眼神的方向看去,江邵年正望向我的方向,嘴上對著李傅回道:“不用了,我不是很在意你那些頗似于跳梁小丑的行為?!?/br> 李家的產業和江家關係不大,而看他這么惶恐大約是沒有成功道歉就會成為楊家棄子、好不容易在陪讀團佔的位置也會被剝奪,這代表我不需要和他維持什么表面關係。 無視在一旁咬牙切齒的李傅,我又看了江邵年一眼低頭做自己的事去了。 結果這一眼讓李傅好像抓到什么把柄一樣開口諷刺:“還以為你和江邵年關係很好,結果根本只是一隻不得寵愛的狗嘛?!?/br> 他希望我做出什么反應? 生氣?羞愧?無地自容?——我才不在乎,我更想知道江邵年對這段話的評價。 即使有點距離,我相信耳力如他也一定聽得清清楚楚。 “有點吵?!崩顐餍盍σ丫玫某爸S被我輕飄飄的三個字擋了回去。 偏生他又不好在大眾面前動手,只能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在那。 上課鐘響,李傅也只能乖乖坐下,嘴里不停的碎念著什么。 “裝什么清高,家里還不是做那些沒道德的生意,從繼承人到伴讀都一個樣?!?/br> 沒道德的生意?我從那幾句嘟囔中挑出有用的信息,看來有事可做了。 收回眼神,我沒有再關注他。 因為真的好累。 一直和江邵年共處一室,提心吊膽的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雖然他笑的很漂亮,但這并不能掩飾他是個瘋子的事實。 本來是打算上課補眠的,但李傅一直在旁邊吵鬼才睡的著。 第一節下課后見他看我的眼神那種充滿怨恨的樣子,絕對是楊安亭拋棄他然后又被陪讀團奚落了吧。 我收拾東西,準備去上室外課。 江邵年還是沒有看我。 真是的,幫都幫了,現在又在裝不認識是什么意思啊。 他應該不會因為我不去找他就在那邊偷偷生悶氣才對...江邵年又沒有一般人的情緒。 難道只是享受我去找他的服從感? 我走到樓梯旁,腦子里亂槽槽的都是在分析江邵年的行為去判斷我該作何反應去讓他滿意,以致于沒注意到迎面走來的李傳惡狠狠的表情。 畢竟只是個國一生,他像一個屁孩一樣用力的撞上我的肩膀。 放在平時我可能不會怎樣,還能嘲諷他一頓。 但前面不是說了嗎?我在想事情,而且昨天沒睡好。 于是我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李傅殺人了!”昏過去前,我最后聽到了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