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紅線
沉孟吟做了個綿長幽遠的詭異長夢,從她昏倒的那一刻定格,而后畫面失控般二倍速倒退,直至她回到襁褓,又沉入汪洋大海,最終化作一顆粒子,快要被吸入黑洞。 就在意識即將消融之際,她奮力劈開混沌,掙扎著剝離而出。 新的rou身重塑,脫胎換骨。 有一雙手在光明中等著她,握緊后,一把將她拽回當下。 幾張模糊的臉縈繞在身側,輕聲低語,無一不對她表達著關切,很可惜待她想要聽得更清晰,那些聲音卻散了。 有人吻在她的額角,又蹭了蹭她的唇,意欲深入,卻一觸即離,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但那氣息她太熟悉,熟悉帶來的安心驅散了這一周的緊迫,她再次沉沉睡去。 待她醒來,身邊坐著的臉上寫滿了惴惴不安的沉靜嫻,眼睛一眨不眨地守著她,眼下映著兩團青紫。 見她睜眼,沉靜嫻那雙疲憊的眼睛頓時有了神采,忙抄起手邊的抱枕墊在她腰后,攙著她起身,又仔仔細細端詳了一圈,確認她沒事后,才長長松了口氣,“謝天謝地,阿吟,你終于醒了...” 雖然醫生已經反復強調她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情緒激蕩,外加一周嚴重缺少睡眠和飲食不調導致的短暫昏迷,但沉靜嫻還是不能安心,深怕她有個萬一。 “Kerry?” 沉孟吟艱難驅動雙唇吐字,剛醒來,有些畏光,窗外的艷陽又實在扎眼,她下意識稍稍抬了下纏滿繃帶的左手小臂,想要遮光,卻也因此疼地齜牙咧嘴。 沉靜嫻見狀,忙拉上紗簾,一手扶住一邊肩膀,穩住她急著要亂動的態勢,忍不住苦口婆心起來,“醫生囑咐了,口子雖然不深,但有些長,還是不能亂動,緩緩再下床。這幾天吃的喝的,我都吩咐人送上來...都怪我,怎么都忘了提醒你保持充足的睡眠...一周加起來都沒睡夠幾個小時,你這不昏倒才怪...肯定是體力不支才會受傷...” 見她一臉愧疚,沉孟吟忙覆上她的手,寬慰著,“是我自己不好,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這傷,也是我逞強...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br> 沉靜嫻搖搖頭,嘆了口氣。 她能理解沉孟吟想身體力行正面迎戰的執拗,畢竟有誰受了一遭罪后不想手刃仇人。 這樣互相愧疚下去可不行,沉孟吟立馬轉了話頭,“我睡了幾天?” 沉靜嫻:“叁天了?!?/br> 沉靜嫻知道她要問什么,吩咐完樓下廚房盡快送餐后,坐到她身邊,一字一句告訴她眼下的情況,“邢銘昨天親自把姓李的押解回國,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已經入境了。你不用擔心,入境后沿途也都有人照應,這次不會再出岔子。也多虧了你的那位師兄在寧城的多番努力,現在邢銘也已經拿到了利用藝術品交易販賣器官的幕后名單...” 沉孟吟點點頭,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木訥地盯著一處,若有所思。 沉靜嫻從包里掏出和先前那支一模一樣的衛星電話,交到她手中,聳聳肩,眸光平和,盡可能穩著語氣,“小兔崽子讓我交給你的,有什么用我不清楚,得你自己琢磨了。李祥利雖然秘密落網,這頭的麻煩結束了,但不管是寧城還是迪拜,還是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他現在...不能隨便離開?!?/br> “我知道,他安全回去了就行...”沉孟吟闔了闔眼,嗓子眼堵得慌。 哪怕她很確定自己昏迷前見到過那張黑沉的臉,也很肯定就是這狗男人送自己回來的,但多問無益。 沉靜嫻本還組織了一肚子搪塞的話,臨了卻發現一點用不上。 沉孟吟太通透,不用騙,也不用哄,凡事自有論斷。 也難怪昨晚那小兔崽子走之前半個字都不交代,甚至于對她的所有沖動和賣命都不過問。 看著血rou模糊的驚悚傷痕,只剩下喉間輕咽后浮在慘白臉上的一對深情眼,眸光拉著絲,所到之處,細細密密,搖搖曳曳,纏繞致死。 心越疼,眼愈柔。 明明眸底有催城破池之勢,卻又只是盡可能輕而柔地調動雙手為所愛之人處理傷口,上藥包扎,一切行為舉止發自肺腑,有條不紊。 人是最神奇的物種,陌生的時候,說得再多,做得再多,也走不進彼此的心。 而一旦交了心,有了默契,不用多說半個字,所有信任和情愫深深烙印在骨血里,用不著任何媒介,身處異地,也能共生相連。 “你們很像,遇到的事越大,越冷靜...”沉靜嫻默默感慨,有幾分哀怨,也有幾分艷羨,“就像雙生火焰?!?/br> 恰好傭人在床上支起架子,端了餐盤上來,沉孟吟剛品了口湯,胃里升起暖意,逐漸散向四肢,聞言,沖她笑了笑,“我喜歡這個形容,不過嘛...” 想來Kerry是沒見過這狗男人對她強勢霸道的手段,都被他眼下這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騙了。 他騙得到所有人,卻騙不了她。 沉靜嫻挑了下眉,等著她說后續,卻也瞬間讀懂了她眸底的狡黠。 沉孟吟幽幽道,“等一切塵埃落定,我還是會懲罰他?!?/br> 這一局,她不扳回一城不罷休。 沉靜嫻笑開了,“必須懲罰,不能心軟?!?/br> 一樁心事了盡,這頓餐用得有聲有色,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笑著,一周前緊迫的氣息煙消云散。 餐盤撤走后,那輪驕陽的熱辣攀入窗臺,遠處的古老磚墻上都被染了層溫柔的蜜色。 沉孟吟被窗外的盛景吸引,下床走了幾步后,體力慢慢恢復,趴在窗臺眺望,卻見路上的行人皆面色凝重,人潮比之往日多了叁倍不止,有拉著橫幅的,也有舉著巨幅畫面的,嘴里還齊整地念叨著什么。 她拖著腮,自顧自喃喃,“看來老天都在幫那個狗男人,好把我繼續困在這里...” 她還想著修養幾天就飛迪拜,但現在看來...怕是難了。 沉靜嫻掃了眼窗外,也跟著感慨,“是啊,誰會想到,教皇竟然在這個時候逝世。接下來會有不少悼念儀式和活動,我早上問過了,不僅空中管制,所有航班都滿倉,連全國各地的信徒都會往這兒擠,未來幾周怕都是這個情況了...不過也有好處,全國安保級別提高,但凡進來的都得嚴查,你看街上巡邏的警察都變多了,林清平就算要整幺蛾子,也是有心無力了?!?/br> 說完,她扭頭沖沉孟吟眨了眨眼,“所以你就安心住在我這兒當個遠程軍師吧。你安全,他才安全?!?/br> 沉孟吟認命地點了下頭。 * 沉諭之一來一回,時間拿捏分毫不差,征用了酋長的私人飛機,不僅行程保密,連落地都神不知鬼不覺。 下了飛機,直接從專用通道回到官邸套房,繼續今日的行程。 官邸位置隱秘幽靜,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短暫離開。 表面上他是逃犯,也是次長的囚徒,實際卻是酋長的座上賓。 為了說服酋長同意之后對林清平的協同緝拿,他承諾了不少好處。 當然沉諭之從不會在任何生意上吃虧,也為自己未來的商業帝國奠定了基礎。 鋪開的攤子大了,時間變得不經用,偏偏他還要擠出時間飛一趟羅馬。 當他提出這個要求,連酋長都跟著吃了一驚,直贊嘆他的好體力。 在線會議開始后,由迪拜當地的幾家虛擬貨幣平臺輪番介紹最近幾起利用平臺漏洞的特殊盜竊案。 處理起來沒什么難度,只要提升電子守衛的安保級別就能穩住防線。 沉諭之看似聽得認真,心卻還留在羅馬,躁郁感直抵額角,將“云山萬重,寸心千里”演繹得淋漓盡致。 直到陳乾低聲喚了他幾聲,才喊回了魂,不至于當場破功。 明明他已經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人,也含住了那張朝思暮想的唇,卻只允許自己淺嘗輒止,所以眼睛不敢多停留一秒,呼吸也不敢錯拍一次,幫她處理完傷口立馬返程。 若不如此決絕,他怕是走不了了。 這般飲鴆止渴,又能緩解多久?他不確定。 天知道他有多想就這么留在她身邊,管他什么狗屁的背后老虎和幾條偷渡線... 他生來孤寂,又為何要做這救世主? 還不是因為那個曾經救他于水火的男人,既然答應了幫他完成遺愿,就沒有回頭路。 姜還是老的辣,那男人自然是藏了殺手锏,適時拋出阿吟作餌釣著他,誰叫他們恰好擁有共同的敵人。 當然,他也要感謝這個老辣的男人,是老師,是恩人,也是月老,若不是他再度牽起這條紅線,他和阿吟自然無緣再見。 為了阿吟,他也得將這場戰役打下去... 那人說:“我死了不要緊,燒成灰也會等著你的好消息...臭小子,你要是敢中途跑路,我就變成厲鬼纏著你不放...到時候不僅纏著你,還纏著你媳婦...” 向來不畏生死,想定了就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第一次產生了疲憊感。 要是真有陰陽兩界,他還真信憑那人的執拗勁,能混個鬼差的職級。 長路漫漫,好戲不斷,留給他兒女情長的時間終是短暫。 但他命硬,折騰得起,也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