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皇帝蹙眉,不知門外是誰在喊。柳桑寧確實聽得眉心一跳,這聲音……分明是她父親柳青行的! 他怎么來了? 皇帝顯然也不想讓人在這個時候打擾,他打發身邊貼身伺候的太監總管去回絕了柳青行,可太監總管出去后不一會兒卻返了回來,他來到皇帝身邊,低聲道:“陛下,柳大人說他有二十二年前王像胥夫婦一案的重要證人,乃是……當年的受害人之一,王像胥的女兒?!?/br> 皇帝聽得面色頓時一凜,他下意識開口:“他竟也卷入此中?” 太監總管立即回答:“其他的奴才也不清楚,只是見柳大人身邊的確帶著一位女子,與鴻臚寺卿王大人確有幾分相似?!?/br> 皇帝卻有些猶豫起來。若是宣他們進來,柳青行帶來的人真的是當年的受害者之一,只怕是為了道出真兇是金浮生。若真有受害者直接指認,那這件事便不能不了了之,必得從嚴處置。否則他們大雍的律法豈不是個擺件? 若如此,那金浮生手中的鐵礦,豈不是要飛走了? 到手的鴨子飛了,皇帝可咽不下這口氣。 王硯辭瞧著皇帝的神情,心越發的冷起來。帝王向來無情,看重的權衡的不過都是利益。作為一代帝王,要做的是如何平衡這朝里朝外錯綜復雜的關系,如何讓國家日益強大,百姓安居樂業。為了能做到這些,他們即便手上沾滿鮮血,判幾樁冤案又算得了什么? 可對于受害者來說,想要的不過是公道二字! 這時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道女聲,像是豁出去不要命了似的:“陛下!請陛下為民女伸冤!二十二年前,新濟國五皇子金浮生私闖民宅玷污我與母親,逼死我娘,使我父心力交瘁而死,讓民女昏昏沉沉二十二載,請陛下為民女做主,還民女全家一個公道吧!” 柳青行也被身旁突然跪下喊冤的王若蘭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王若蘭竟是個不要命的,就這么嚷嚷出來,這分明是要逼皇帝不得不見她,不得不審此事! 他幾乎也是瞬間跪了下來,后背冷汗涔涔。 原本今日他還在崇文館當值,沒想到突然有人傳話與他,說是王硯辭身邊的隨從有要事找他。他想著是王硯辭身邊之人,或許是王硯辭有重要的事同他說,不愿拂了王硯辭的面子,于是便去見了一面。 可他沒想到,這一見卻見長伍身邊還帶著位娘子。這娘子瞧著上了三十的年紀,但眼神卻仿佛還停留少女時期,柳青行并不認識她,也瞧不出她的身份。 等長伍開口,他才知曉這位竟是王硯辭的jiejie。他正疑惑著,不料長伍就說出了令他更為震驚之事。 王硯辭竟不是祁陽王氏之子,而是二十二年前那位王像胥的兒子! 更是得知,自己女兒柳桑寧竟已經卷入此事,今日已然全都進了宮,去指認兇手金浮生。而長伍身邊的娘子王若蘭,想要進宮親自指認兇手。 出了這等大事,柳青行第一時間在心中將柳桑寧罵了個狗血淋頭??伤乃己芸炀突罱j起來,事已至此,他們柳家已經與王硯辭綁在了一條船上。王硯辭入仕以來步步高升,深得圣心,今日這事雖看似兇險,但或許也能為他們柳家另覓新機。 他在崇文館四品編撰的位置上坐得夠久了,想要再往上升幾乎是再無可能。但柳桑寧已經入仕,若是先前他并不看好她,可接連幾樁事下來,他也已經看到了她為官的能力。 如今她已經超越同期的同僚成為了七品像胥,焉知不會因為新機遇而再次往上攀升呢?他已經老了,可柳桑寧還很年輕…… 思及至此,在長伍提出希望柳青行能帶王若蘭進宮作為受害者面圣時,柳青行沒有過多的猶豫,應了下來。他想的很清楚,哪怕皇帝不喜,他也有借口能為自己開脫,并不會將自己卷入進去。 可眼下,王若蘭這不按他入宮前說好的來,直接就這么嚷嚷出來,叫皇帝不召見下不來臺,柳青行可不兩股戰戰? 書房內,王硯辭聽到王若蘭的聲音早已驚得仿佛魂魄都從身體里飛了出來,他幾乎是踉蹌著轉身走到了書房門口,一眼就瞧見了身穿青色紗裙,正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面容堅毅眼神卻帶著絕望的jiejie。 看著jiejie這二十多年來一直混沌的眼睛在此刻格外的澄清,王硯辭幾乎是瞬間就紅了眼眶,幾乎快落下淚來。 書房內,柳桑寧忽地跪地拱手:“陛下,既苦主現身,何不讓她進來分說清楚?圣子抵死不認,若苦主親口說不是他,豈不是剛好還能洗清了圣子的嫌疑,還他清白?” 金浮生此刻面容近乎扭曲,他怎么也沒想到,王若蘭竟會出現!二十二年前,王若蘭分明已經失蹤。剛開始,他也不是沒有派人尋過,只是都毫無線索,根本找不到她。 金浮生又覺得自己當時蒙著臉,王若蘭又早早昏死過去并未瞧見過他的容貌,且那會兒她才十四五歲,估計嚇得魂飛魄散,根本就記不清什么了。 是以金浮生并沒有將王若蘭這個人真的放在心上,找不到便算了。 哪知,二十二年后她竟出現了,還要伸冤! 但金浮生此刻也不算全然擔心,畢竟皇帝對他的提議很是心動,就算王若蘭進來指認,只要皇帝想,定也能叫她開不了口。 金浮生這么想著,頓時冷靜了不少。他余光瞥到一旁一直跪著的縱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神如要吃人的巨蟒一般。他沖著縱七輕蔑一笑,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只螻蟻。 這樣的螻蟻,只要他解除眼前的困境,一只手就能碾死。 縱七幾乎是在瞬間讀懂了金浮生的眼神,他明白過來。若是這一次不能將金浮生徹底踩死,那金浮生的報復絕不會讓他們全家留一個活口。 縱七看著龍椅上沉著臉十分不悅的皇帝,突然高聲道:“陛下!無需圣子的圖紙,奴知曉那鐵礦在何處!” 金浮生先是一愣,隨即呵道:“不可能!你如何能知曉?!” 這些年縱七雖然替他在外行走辦事,交易私鹽與私鐵??赡氰F礦具體的位置在哪卻是沒有叫他知曉的。金浮生這人絕不會將自己的命脈交到一個人手里,他只相信他自己。 縱七卻是冷笑:“圣子,你在新濟得意太久,也太自負了。你以為我們所有人都掌控在你手中,無人敢忤逆你背叛你,以為我只是你的手中刀。你可知,我即便是有刀,也是有心的刀。但凡有心,便會有私欲。我既為棋子,卻有了妻兒,如何不會為自己尋一條退路?” 他的退路便是金浮生所有的秘密盡握手中。 縱七立時又看向皇帝:“陛下,若你不信,我可即刻啟程,領陛下之人前往鐵礦!” “縱七!”金浮生幾乎是暴怒出聲,“你這個吃里扒外背主的狗奴才!” 縱七聽了卻只是笑,笑意不達眼底。 他看著金浮生:“圣子,我本不欲走到此等地步。我畢竟也是羅剎族后人,鐵礦乃如今羅剎安身立命之要地,我不想供出它來??赡慵热蛔约洪_了口,又存了心想置我于死地,那便怪不得我了?!?/br> 頓了下,縱七又道:“我不過是一小人,心中裝不了大義,只想和妻兒共度余生?!?/br> 皇帝見兩人在底下狗咬狗,自己倒是輕松起來。 他問:“你當真知曉那鐵礦所在?” 縱七磕了個響頭:“回陛下,奴不敢欺瞞陛下。奴還想著與妻兒團聚,絕不會撒謊!” “你妻兒在何處?”皇帝突然發問。 縱七身子抖了一下,他想看王硯辭,卻在抬眼的瞬間又克制住了。他心中掀起波濤駭浪,心道王硯辭竟是將大雍皇帝給看透了。進宮前王硯辭告訴了他一個地點,并說若是有人問起他妻兒在何處,就說此處。 他那時還心想,誰會關心他妻兒在何處呢?沒想到這會兒竟真的用上了,而問出此問題的還是當今的皇帝。 縱七匍匐在地,將王硯辭告訴他的地點說出:“他們藏在永寧巷丙二十三號宅子的地窖中?!?/br> 皇帝聽后,沖著一旁太監總管使了個眼色,太監總管立即明白過來,當即就出門了。 皇帝道:“你妻兒朕會保他們平安,待你歸來那日,便是你們重逢之日?!?/br> 縱七直冒冷汗,卻只能千恩萬謝。 很快,縱七被帶了出去,竟是真的要他即刻出發,前往鐵礦之地。 “宣他們進來?!被实坶_口。 不一會兒,柳青行與王若蘭進了書房,兩人立即跪下行禮。 “平身?!?/br> 王若蘭起身的瞬間,目光便落在了金浮生身上。她渾身抖成篩子,眼睛瞬間充血,瞧著像是要瘋魔了一般。 一旁王硯辭毫不猶豫,立即上前一把摟住了她。王若夫伸出手指著金浮生,其聲音凄厲:“是他!就是他!是他干的!我死也不會忘記這張臉!” “胡說!我那時蒙面你如何知曉我是何模樣?!”金浮生下意識高聲反駁。 可他剛說完,屋子里其他人就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王硯辭冷笑:“圣子,如今倒是認得很快?!?/br> 王若蘭像是受了刺激:“你當時轉身時面罩掉落,我看清了你的臉!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識!” “你說是我就是?誰知道你是不是跟王硯辭沆瀣一氣,串通好了的!”金浮生依舊嘴硬,“再者,你說你是王若蘭,你就是了?” 第182章 其罪當誅 王硯辭給柳桑寧使了個眼色,柳桑寧立即扶住王若蘭,王硯辭則一甩衣袍,沖著皇帝跪了下來。 他拱手道:“陛下,阿姊那件事后便神志不清,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當時是我阿耶……也就是祁陽王氏的族長王慈安將她安排去了老家一座尼姑庵中靜養,一切都可查?!?/br> 柳桑寧又心疼又氣惱,她輕輕拍著王若蘭的背,希望能安撫到她。 “你的左手臂內側,還有一顆赤紅的痣!” 聽到王若蘭的話,金浮生下意識捂了下自己的手臂。一旁王硯辭瞧見,二話沒說上前解開繩索就擼起了他的袖子,掰過他的手臂,上頭的確有赤紅色的痣。 王硯辭看向皇帝:“陛下!” 見弟弟跪著,王若蘭這會兒努力讓自己情緒安穩下來,她靠著柳桑寧,從自己懷中掏出一物,雙手呈上前:“陛下,我還留有當年的通關文牒,可證明我身?!?/br> 柳桑寧一聽眼睛立即亮了起來,她道:“當初王大人一家是從邊境回長安,且需三番五次出使,聽聞王大人不論去到哪里,都是帶著家人一起。既要出入邊境,那自是有通關文牒的。此物不比籍書,絕不會作假!” 此話的確沒錯,像胥一職的通關文牒與普通百姓的是不同的,幾乎不可能造假。一是此類通關文牒造假代價太高,若是被人發現就是掉腦袋的事。二是此類通關文牒上面所需的印章頗多,還有朝廷特制的紋樣,很難模仿。 先帝在時給了在邊境走動的使臣一道特權,允許他們攜家眷出使,為的便是不使親人骨rou分離,好讓像胥能夠心無旁騖的在邊境為朝廷辦事。王若蘭作為王孟然的女兒,要隨王孟然一同出行,也是要擁有此等通關文牒的。 很快就有小太監將通關文牒遞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拿過來一看,立即就確認了王若蘭的身份。 “通關文牒沒錯,你的確是王像胥的女兒王若蘭?!?/br> 皇帝看向金浮生:“圣子,事到如今,你還有何好說的?” 金浮生看著皇帝的雙眸,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就像是瘋了一般口不擇言罵道:“狗皇帝!你不過是見鐵礦到手,便不再顧忌!還要裝出一副公正道義的模樣,簡直可笑至極!惡心至極!” 柳青行默默地往旁邊退開幾步,生怕皇帝怒極之下瞥到了自己會遷怒。 柳桑寧此刻也聽得雙目瞪圓,她心道,金浮生不會真瘋了吧?! 金浮生還在罵:“一個偽君子罷了,裝什么明君!你若是真想替他們討公道,你當年就會討,何必等到今日???你做出這副樣子,不過是想做戲給你的臣子看,好叫他們覺得你還是個好皇帝!哈哈哈……其實你跟我有什么區別?!沒有!沒有!”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太后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她怒道,“此等瘋子,皇帝還是趕緊處置了吧!” 皇帝怒極反笑:“圣子如今還能口出狂言,想來真是沒有將朕放在眼里。來人!八百里加急將此事告訴新濟王,就說依我大雍律法,此罪當誅!” 這簡直不是要同新濟王商量,而是通知。 底下人立即著手去辦,皇帝則是氣得一拂袖,扶著太后離去。金浮生仍舊跪在地上,皇帝方才發言,叫京兆府尹與刑部尚書親自帶人押他入天牢。 王若蘭這會兒心中一顆大石頭落地,眼中的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但她整個人卻比方才站得更直,看起來更有力量。 王硯辭扶著王若蘭,聽到王若蘭道:“阿弟,我能親眼看他下獄嗎?” 王硯辭點頭:“能。阿姊,我帶你去?!?/br> 徐盡歡三兩步走到葉輕雨身旁,將她扶住,低聲道:“你沒事吧?” 葉輕雨搖搖頭,整個人卻顯得蒼白許多。 徐盡歡扶著她的手收緊了些:“別怕,我送你回府?!?/br> 京兆府尹與刑部侍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些許唏噓。他們誰也沒料到,昔日在新濟國幾乎是得萬民敬仰,得新濟王喜愛的圣子,竟是頃刻間就成了階下囚。 這都是他自己作孽。 京兆府尹當即喚人,要將金浮生下大獄。只是人還沒靠近,金浮生卻突然起身,竟是從自己的長靴里掏出一把匕首,對準了眾人。 “我看誰敢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