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我比你先到,你不是遲了是什么?”江娘子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但其實她也不過是剛剛坐下不久,且是因為她今日本就約了珠寶鋪子的掌柜要第一個來看鋪子里上的新品,而那鋪子就離這兒不遠。 但這些話,她可不會說出口。 徐盡歡不想跟一個小女娘計較,只當是哄meimei一般,道:“那便算是我的不是,我這廂給江娘子賠禮了?!?/br> 說完,他又道:“竇家樓有幾樣拿手菜很是不錯,不若叫伙計先上菜,咱們邊吃邊聊?” 江娘子只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嗯」,算是應下了。徐盡歡便叫來跑堂,熟門熟路地點了幾道菜。若是柳桑寧在此便能發現,徐盡歡點的這幾道菜與上次他們在此處吃的菜是一模一樣的。 兩個原本就不相熟的男女坐在一起,徐盡歡只覺得分外的不自在??伤幌胱尳镒痈杏X到不適,于是便絞盡腦汁想著要說些什么。只不過幾次張嘴,得到的只是江娘子不冷不熱地搭話,看起來像是不怎么愛搭理他。 徐盡歡只好硬著頭皮相處下去,直到菜端進來他才覺得松一口氣。因為用膳的時候,他們即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有多尷尬了。 只是徐盡歡沒想到,一頓飯吃完,那江娘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忽然說道:“其實今日我是不樂意來的,只是我祖母說徐大將軍是大雍的英雄,又說你斯文博學,性子溫和,非讓我來,否則次月的貼補她便不給我了?!?/br> 說到這兒,江娘子還有些不滿地扁了扁嘴。她看向徐盡歡,繼續不客氣道:“但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你看起來過于文弱,瞧著手不能提的模樣,只怕和你成了親也指望不上你什么。我也不喜歡武將,整日打打殺殺的,難道身上都不會臭嗎?” 她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仿佛徐盡歡不是當事人,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也沒等徐盡歡說話,她又道:“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喜歡的人是像王硯辭王大人那樣的,又高大又俊美,做事兒要雷厲風行,連圣人都很喜歡他。你跟他比,差遠了!” 徐盡歡被對方突然這么劈頭蓋臉的一頓嫌棄弄得有些發懵,一時半會兒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直到一道女聲從門口傳來:“江玉珠,三年不見你還是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樣子啊?!?/br> 屋子里的兩人齊齊朝著門口看去,只見門外站著一個身穿淡粉色飄逸長裙,一頭烏黑的發絲一半高高盤起一半垂在腦后。是個長得有些靈動的少女,瞧著便叫人覺得心生好感。 她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這會兒看著江玉珠的神色卻帶著股傲氣。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葉輕雨。 徐盡歡見到葉輕雨頗有些驚訝,他自然是認得這位葉相公寵愛的幺女的。畢竟前段時間她還經常往鴻臚寺跑,不是粘著王硯辭就是黏著柳桑寧。根據他的觀察,更多的時候是粘著柳桑寧。 從柳桑寧嘴里他也曾聽過她的名字,知道柳桑寧是將她拿朋友看待。 葉輕雨從外頭邁進屋子里,她站著,江玉珠坐著,便顯得此刻她有一種居高臨下之感。葉輕雨不客氣說道:“就你這模樣,還好意思嫌棄旁人?你喜歡謹行哥哥,可謹行哥哥不喜歡你呀!我勸你啊,還是別惦記自己配不上的了,不如聽你家里人的話,找個老實本分的郎婿。至于這位徐大人……” 她的尾音拖長,隨著這句話她的目光也落到了徐盡歡身上,只聽她道:“人家徐大人模樣長得英俊,身姿挺拔。如今還是實打實的六品司丞,家父乃是大英雄徐大將軍,人家肯賞臉來跟你用過膳已經是夠給你體面的了。若不是瞧著你與寧國公府沾親帶故,父親又有官身,你覺得人家徐大人會來嗎?只怕是一聽說是你就跑了呢!” “哎呀呀,你今年快要滿二十二了吧?如今都還待字閨中,聽說你祖母給你張羅過不少人,可一個都沒成。該不會是一個看上你的好兒郎都沒有吧?那你也太可憐了?!?/br> “你!”江玉珠氣得臉都要變形了,她此刻也記不得什么體面矜持,從小到大她就沒怎么受過氣,可偏偏跟這位葉輕雨不對付。她一拍桌子,沖著葉輕雨吼道:“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不也是仗著父親是當朝宰相別人不敢得罪你,才敢如此放肆嗎?!” 葉輕雨卻不生氣,只輕輕拍了下手,十分熟稔地走到徐盡歡身旁拉開椅子坐下來,輕飄飄說道:“對啊,可我阿耶樂意讓我仗他的權勢。就是不知道你的阿耶,是不是同我阿耶一般想,不若我叫我阿耶給你阿耶寄封信,讓他好好問問?” 「好好問問」四個字葉輕雨咬字也比平日里重,她學著王硯辭似笑非笑地看著江玉珠,氣得江玉珠差點就七竅生煙。 可江玉珠平日里對上誰都不怕,但還真有點怵這位宰相之女。畢竟葉相是出了名的溺愛女兒,幾乎是要星星不給月亮??伤赣H卻不是如此,如今是離得遠,許多事父親不清楚,可若是知道了……她的好日子只怕也要到頭了。 江玉珠深吸一口氣,將要說的話憋了回去,只沉聲道:“今日我與徐盡歡約了用膳,你趕緊走吧,別在這兒礙事兒?!?/br> “我走什么?”葉輕雨故意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既然這么巧遇見了,不如就一起吃好了,也省得店小二給我騰雅間出來。你覺得怎么樣,徐大人?” 葉輕雨最后一句是看著徐盡歡說的,她眉眼彎彎,有一種小狐貍干壞事的樣子。 “我與他見面,你湊什么熱……”江玉珠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徐盡歡回答葉輕雨道:“如葉娘子所說,既然遇見了便是緣分,一起用膳未嘗不可?!?/br> 江玉珠見他們倆一唱一和,就像是約好了似的,心里頭更加氣悶。這種場面顯得她好像才是那個多余的第三人,江玉珠怎可受這種氣? 她突然起身,瞪了兩人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嘴里道:“沒胃口,不吃了?!?/br> 江玉珠也不管徐盡歡的面色有多錯愕,她領著自己的婢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她一走,徐盡歡才長長舒了口氣。隨即拱手對葉輕雨道謝:“方才多謝葉娘子?!?/br> 葉輕雨倒是沒有將這種事放在心上,只道:“你是阿寧jiejie和謹行哥的同僚,也是他們的朋友,我自是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br> 說完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你點的這些都是我愛吃的菜……” 徐盡歡忙道:“這些菜都沒動過筷子,你若是不嫌棄便留下來一塊用膳吧?!?/br> 葉輕雨也不客氣,立即就應下:“好呀!” 用膳間徐盡歡才知曉,因為番邦使臣們入長安,葉相怕剛開始這幾日外頭亂,便拘著葉輕雨不讓她出門。今日還是她趁著葉相忙得腳不沾地,才偷偷溜出來的。 談話間,徐盡歡對葉輕雨也有了很大的改觀。他原本以為葉輕雨應該是個驕縱的小姑娘,被家里人寵壞了那種。畢竟他也聽過不少葉輕雨纏著王硯辭的「故事」??山袢战徽?,卻發現她只是性子活潑單純些罷了,纏著王硯辭只是因為喜歡,如今黏著阿寧也只是因為喜歡。 一頓飯吃下來,兩人莫名其妙地都覺得彼此拉近了不少。葉輕雨更是毫不避諱地說道:“你人挺好的,難怪能和他們做朋友。今天起,我也跟你做朋友!” 徐盡歡先是有些發愣,隨即反應過來,忍不住輕笑出聲。在葉輕雨圓眼注視下,徐盡歡也只好說道:“好,那現在起,我們便是朋友了?!?/br> 徐盡歡喚來店小二,結了賬便準備走。忽地外面街道上似乎從遠處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以及人們受驚地喊叫。 葉輕雨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她當即就趴到窗邊身子往外探,伸長脖子去看聲源的方向。徐盡歡看得心驚rou跳,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掉下去,趕緊伸出手虛靠著形成一個保護的姿勢。 下一秒,卻見葉輕雨臉色一變:“不好!” 說完這話,她什么話也沒說,拔腿就往房間外沖去。 第89章 意想不到 竇家樓所在的街道并不是長安城的主街道,它不似主街道那般寬闊,馬車經過這樣的道路都只能緩慢通行,騎馬的人也只能讓馬溜達著通過,決不能急速飛馳。 可眼下,主街道上卻有一人騎著駿馬奔騰,先前的慘叫分明是撞到了人!而眼下的驚叫,是路邊為了躲避發出的驚恐的叫聲。 那人眼瞧著便快要靠近竇家樓了。 葉輕雨瞧見遠處的情形,氣得捏緊了一雙拳頭,她認出騎在馬上之人穿著的服飾并不是大雍的,倒像是某個番邦國的。 她暗罵道:“豈有此理,竟敢在我大雍國土上如此撒野!” 葉輕雨向來是被寵得膽子天大,從小到大,她頂著宰相嫡女的頭銜,行走在外也算得上是從無對手,沒人會真的招惹他。畢竟皇帝很是倚重葉相,葉相的權勢擺在這兒。 “你停下!”葉輕雨沖著沖過來的馬上之人喊話,可那人卻滿臉怒氣,胯下之馬的步伐絲毫沒有減慢。 葉輕雨還是頭一回被人無視,她氣極了,想也沒想就沖到了街道中央,張開雙臂就要將那人攔下。她就不信,這人還敢撞死她這個葉相嫡女不成! “閃開!”那馬上之人見狀怒吼一聲,可葉輕雨卻分毫不讓。她大喊:“我乃葉相之女葉輕雨,你的馬若是敢撞我,后果你自己掂量!” 聽到葉輕雨的話,馬上之人果然變了臉色。他奮力地勒住韁繩,可卻好似怎么樣都沒用。這會兒葉輕雨也瞧出些不對來。 她怎么覺得,那人控制不住自己的馬呢? 葉輕雨這會兒想要避開,可她的腿不自覺有些發軟,竟是邁不動腳。眼瞧著馬立馬就要撞上來…… 葉輕雨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小心!” 一道男人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隨即她感覺到自己腰間被強有力的手臂抱住,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似的。待她睜開眼時,她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正站在竇家樓的門口。 她的雙眸立即追隨著那道救了自己的身影,那是一個身材勻稱修長的男人。只見他忽然蹬地而起,借助街道兩旁的小攤建筑,竟是飛快地追上了那匹仿佛瘋了的馬。緊接著,他飛躍而起,右腳用力蹬了出去,一腳踹在了馬的腦袋上。 只聽馬嘶鳴一聲,隨后身子一扭,腳下像是踩著棉花似的踉蹌幾下,然后側身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而馬背上的人,則被他抓住了胳膊,早就從馬上帶了下來。 男人回頭,葉輕雨看清了他的臉—— 竟是徐盡歡。 葉輕雨驚得張大了嘴。 柳桑寧將借出來的三本年志交給袁碩,叮囑他最遲一月便要歸還。袁碩卻告訴她,只需五日定會歸還。柳桑寧一邊驚訝于袁碩看書的速度,一邊婉拒了他留自己用午膳的好意。 柳桑寧依照答應春濃的,先帶她去逛了幾家鋪子,見時辰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便坐著馬車一塊兒去竇家樓用膳。 結果快到時,卻聽見前方傳來尖叫聲,而車夫似有一瞬間的慌亂,cao縱著馬帶著馬車往旁邊躲。 “出何事了?”馬車剛一停下,柳桑寧立即問車夫。 前頭車夫回答:“柳娘子,前頭有人縱馬而來,速度極快,瞧著像是馬瘋了,好像還撞傷了人。咱們先到旁邊避一避,免得沖撞了?!?/br> 柳桑寧一聽,臉色也是一變,她撩開車簾探頭看去。果然瞧見不遠處有一男人騎著馬橫沖直撞朝著他們這邊跑來。 柳桑寧定睛一看,認出那馬上之人,竟是琉璃國那位愛流連煙花之地的皇子! 她心中怒極,覺得這琉璃國皇子實在是不將他們大雍律法放在眼里,竟敢當街縱馬。但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而是要想辦法讓他的馬停下來。 柳桑寧立即問道:“車上可有繩索?!” 車夫不知柳桑寧要做什么,老實回答:“有的,就在馬車的暗箱里?!?/br> 這輛馬車乃是柳桑寧租賃,平日里不僅可以租給人乘坐,偶爾乘坐的客人還會帶些貨物,車上方便就會綁在車后,所以馬車上常年備著繩索。 這會兒春濃已經極有眼力見地將繩索從暗箱中拿了出來,厚厚一捆。她看著柳桑寧,柳桑寧示意她跟上自己,敲了敲車門,示意車夫打開車門讓她下車。 車夫不知道柳桑寧要做什么,卻見她身后的婢子已經將手中的麻繩解開,直接遞了一頭給柳桑寧,柳桑寧二話沒說,十分有默契地拎著麻繩就朝著街道對面狂奔而去。 只見她眼疾手快地將繩子拴在了一棵較為粗壯的槐樹樹干上。而這頭春濃也將自己手中的麻繩拴在了一棵樹上。麻繩立即繃直,形成了一道防護欄一般。 車夫這會兒明白過來柳桑寧想做什么,她想將那馬絆倒!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看著,柳桑寧一顆心也到了嗓子眼兒。但她想象中的馬兒被繩索絆倒在地的場景卻沒有到來。 關鍵時刻,她瞧見一人于空中一躍,一腳踹在了馬的腦袋上,竟生生將馬踹倒在地,掙扎了幾下仍舊沒有起來。 待柳桑寧看清那踹馬之人是誰后,驚得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徐盡歡?!” 只見徐盡歡一把將琉璃國的皇子拉到一旁,琉璃國皇子魯成飛先是滿臉驚恐。隨即看著倒地不起的寶駒他又面露怒色,低吼道:“那可是我的汗血寶馬!” 他這話說的琉璃國的語言,徐盡歡并不相熟。但勉強也還能聽懂,只是讓他說卻不大會說。他正從腦子里搜刮著他為數不多的會的琉璃國的語言,試圖回復魯成飛,突然從旁邊沖出來一個姑娘。 葉輕雨攔在徐盡歡與魯成飛中間,沖著魯成飛怒目而視:“你這么兇的在說什么?!是不是在罵徐大人?我告訴你,你當街縱馬已是犯了大罪,你還在這兒如此囂張!我勸你,趕緊去京兆府投案自首!” 她這話說得氣勢洶洶,那姿態頗有種老母雞護崽子的錯覺。徐盡歡還是頭一回見葉輕雨這么兇巴巴的,只是她長得可愛,即使兇也瞧著并不嚇人。 魯成飛雖然大雍話說得不好,可他卻也是基本上能聽懂的,他剛要兇回去,卻忽地想起先前聽到這位女娘說自己是葉相的嫡女。他也是聽過葉相極為寵愛他的女兒的。于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見周圍的人都對著自己指指點點,魯成飛氣得推開徐盡歡,拔腿就要走,甚至連自己倒地的寶駒也不顧了。 葉輕雨便急了,要上前去攔住他??梢粋€身影比她更快,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她身前。 “你不能走?!毙毂M歡伸手,一把抓住了魯成飛的手臂,他神色堅定,如同來抓犯人的衙役。魯成飛看明白了徐盡歡的眼神,這家伙是想將自己扭送去衙門!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斃? 魯成飛用力甩開徐盡歡的手,卻發現對方的手就像是螃蟹的鉗子一般死死扣住了自己,他根本就掙脫不開。魯成飛不免氣得用琉璃語破口大罵:“你這個卑賤狗雜種,竟敢抓本皇子,你是不是活膩了?!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我要去大雍皇帝面前去參你,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放開!賤人,臭蟲,廢……” 他話音還沒落,就聽到身后有人冷冷地用琉璃語打斷了他。 “四皇子作為琉璃國使臣首領,可知無故辱罵我大雍六品官員是何等大罪?四皇子莫不是覺得,你身為琉璃國皇子,便可凌駕于我大雍律法之上?” 魯成飛心道哪里跑出來的臭娘們,竟然敢對本皇子說教。他在心中一邊罵一邊轉身朝身后看去,卻對上了柳桑寧那雙平日里熠熠生輝,眼下卻冷若冰霜的眼眸。 只見她嘴唇輕勾,露出一絲不屑地蔑笑,輕啟朱唇:“活膩了的人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