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死生有命
他聽了師公的話不開房門,也不去聽不去看,隔天一早起來,精神很好的夫人向他們告別。 明玄總覺得奇怪,梅夫人一身病氣消失無蹤,看上去年輕了十幾二十歲。 但不待他問,他師公說河邊有小魚,要帶他去抓魚玩,于是小明玄開開心心地跟著去了。 又沒幾日,這座窮鄉僻壤、每個人都窮到要脫褲子跑路的村子有了全新道觀跟匾額,就在離村莊不遠的地方,他們就一起從山上的荒涼小屋搬到下頭去。 而在那不久之后,明玄看不見了,就一直到現在。 「可是那位女士說她姓任啊……」 顏以安回想起十幾年前的新聞,他家有看報的習慣,他也會跟著一起,「梅家是夫家姓?!故畮啄昵斑€是個新聞,雖然不占頭版,但也占了娛樂圈的一塊地,標題是母子戀,女方比男方還要年長二十歲,但由于擅長保養自己臉皮,就算已經年近四十,與女兒站在一起仍形同姊妹。 就這樣任家千金攜女再婚,改夫姓,成了梅夫人。 只是好景不常,在成婚之后,梅夫人的女兒卻失蹤,下落不明,仗著有錢的夫家與娘家,梅夫人大肆尋找,登在報紙頭條上好幾個月,最后無疾而終。 「死了孩子的人,怎么還會做這種事?!姑餍o法想像。 「依照你的見解,她生病那時看起來如何?」言不殤問他。 「就是病人?!姑餍浀玫牟皇翘?,畢竟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雖然她自稱是四十幾,但臉看起來也只有三十幾?!?/br> 「那為什么后來就變成了二十幾歲的模樣呢?」言不殤繼續問下去。 明玄搖搖頭,他不知道……「啊?!?/br> 明玄背脊一陣發涼,腦袋突然轉出一種可能:「不會吧……」 「什么?」顏以安雖然對數學題目很在行,但沒辦法處理異度空間的理論問題。 明玄吞了口口水,「有種方法,是讓人還陽……」 言不殤:「賓果!」 「不過……不過材料是一具新的rou身?!?/br> 明玄為自己的腦洞感到害怕,他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人把自己的女兒拿來當作還陽的工具。 「她女兒……」 言不殤笑咪咪地,不說是與否,只是微笑,「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呢?!?/br> 這時,梅夫人將磨好的小刀放下,從罈內捧出沾著血水的物品。 就見她珍重如寶地將那物品攤開。 「那是……」 「嬰兒臉皮?!寡圆粴懖恍α?,他在地獄任職數年,對各年齡的人體構造非常清楚,一下就看出來了。 附近的嬰靈看見梅夫人的動作,全都在號哭,如同凡塵被驚嚇的嬰囝們,可梅夫人恍若未覺,就像所有活著的人,對死著的魂半點靈感都沒有,是分隔開的兩個世界,不會有交集,但又千絲萬縷。如同嬰兒被剝下的臉皮。 梅夫人清理好臉皮上的血水,開始拉扯皮膚,將嬰兒的皮膚拉開。 顏以安想起了家里??匆姷呐杂闷?,叫做面膜。 嬰兒的臉皮韌性很好,被拉開到足夠覆蓋梅夫人的臉。 「若瑩,你有看到嗎?」梅夫人將嬰兒臉皮蓋上自己的臉,「你有看到嗎,mama變得這么漂亮?!姑贩蛉说恼Z氣已經有點恍惚。她拿出了懷中的物品,是一小罐膏狀物,她將那深色黏稠物沾了點出來,抹在嬰兒皮底下,讓皮膚更好相黏。 臉上貼著半臉人皮,梅夫人的臉看起來有些恐怖,她哼著輕快的小曲,拿起尖刀,捧起地面上還泛著粉紅色的嬰胎。 她將縫在嬰兒眼耳口鼻上的紅線熟練挑開,半點沒有破壞到嬰兒嬌嫩肌膚,手法非常老練,熟能生巧,也不知道要做過多少次才能到這個地步。反正任誰來都會看得很心寒。 明玄往旁看了顏以安一眼,那青年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口里低低念叨著什么,明玄湊近去聽,居然是兒歌。 「藍天藍、白云白……」顏以安低聲安撫,「乖乖睡去,明天再一起玩?!?/br> 對鬼的邀約比什么都讓人害怕,但是明玄沒有阻止。 此時梅夫人已經挑開所有紅線,憐惜地撫摸那些光滑無瑕的皮膚,嬰兒皮膚稚嫩,對她的「藥方」來說是最上等的良藥。 她將刀尖對準了嬰兒。 耳畔的尖嘯聲驀地放大。 「喂!」 明玄幾乎是瞬間就衝了上去,身上還披著紅布,整個人往要下手的梅夫人身上撲,「不可以!」他完全忘了言不殤讓他們別跨出圈的吩咐。 「她在哭??!」 面對突然衝出來的人,梅夫人只呆愣了半晌就回過神,尖刀轉向對準明玄:「你在干嘛!」 明玄雖然看著文弱,但畢竟是山林長大的孩子,壓制一名女性的力氣是有,但他沒料到一個人若是癲狂,能有多瘋癲的力量。 她揮舞著四肢,死捏著尖刀要往明玄身上捅,力道大的明玄幾乎要壓不住。 虧得顏以安這時也在這里。 早在明玄衝出去時,他也跟著踏出圈子,仗著身高比明玄還要高,體重也更重一些,憑藉著運動鍛鍊的體魄,一手攔在明玄面前,對著梅夫人就是毫不廢話的一拳。 梅夫人連半點尖叫聲都沒發出,整個人被打蒙了似地跌到地上。 「小心點,手上有刀?!姑餍鴼?,有些驚魂未定。 顏以安低應了聲,「小朋友?!顾切┰诘厣洗驖L沾了一身塵灰的嬰兒點了點頭,讓明玄先去處理小朋友。 跟想來抓花公主去拍賣的人比起來,梅夫人不過就是株堪折殘花。折爛捏碎不是難事。 他朝著跌坐在地上的梅夫人走去,梅夫人回過神來,頂著臉上的拳印和臉皮,看上去可憐好笑。 都到了這時,她依舊不忘揮她手里的刀。 顏以安看了一眼,扯住梅夫人的手腕使力,梅夫人的手腕發出喀擦一聲,再也握不住刀柄,鋒利刀刃墜到地上。 顏家的教育一向是尊重人類,禮待女子,要意識到生理區別與先天條件的不同。他一直謹記在心,但事情總有意外。 譬如說面前這個,就不被顏以安分類在人類女性的范圍內。 「好了,把人留給我可好?」 正待顏以安想要再賞這人一巴掌,背后突然傳來某閻王輕快虛浮的嗓音。 顏以安一愣,跟明玄一起看過去,不知何時,言不殤已經跨出草木,走向柳樹邊。 「你、你是——」臉上敷著半塊嬰兒皮,看起來恐怖又嚇人,但是言不殤看慣了地獄的血池rou林,早已免疫,笑咪咪地面對跪坐土地的梅夫人,「你怎么會在這里!」 梅夫人緊張爬起,「我——」她不怕面前兩個凡夫俗子,但她怕言不殤——她怕言不殤被后那言即天命如同鬼神的師父。 「夫人,別這么緊張?!寡圆粴懳⑿φf道,「愛美之心人人有之,并不為過?!顾耐饷部雌饋砭拖駛€普通的學生,本來就很容易讓人失去戒心。 這一來一往,對談幾句,那張嬰兒臉皮在那膏狀物的作用下逐漸跟梅夫人本來的皮膚融合在一起。 顏以安皺眉,「她疊了很多層皮?!顾f,示意明玄去看另一頭,被梅夫人一字排開的罐子,那些罐子上有不少小囝魂,全部都少了臉,哭的滿臉是血。 鬼哭傷魂,其中有些更是已經淡的沒有人型。 明玄想吐。 顏以安想了想,一手從口袋內掏出一包薄荷口味的硬糖遞給對方。 「你應該不會想吃口香糖?!?/br> 明玄感激接過,他的確不想,一想到剛剛的嬰兒臉皮是怎么被撐開敷上,他就一陣胃酸翻涌。 「你、你過來些?!顾幌腩佉园搽x那梅夫人那么近,抓著顏以安的手后退幾步。幸虧青年沒有反抗,只用陰沉眼神死死瞪著還敷著人皮面膜的梅夫人。 言不殤還在說話,梅夫人誠惶誠恐地看著面前看上去年齡不破二十的青少年:「您……」 「無事,我不會將這事跟師父他老人家說的?!?/br> 梅夫人松了口氣。 「如同我所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取所能用之物為己所用,有何不可?是不是?」言不殤和顏悅色道。 梅夫人一愣,接著臉上露出欣喜神色:「是、是,正是如此……」 「對了,我這里有個好東西,如果您需要的話,就給您吧?!顾统隽藦念佉园策@邊拿去的小葫蘆,黑色小葫蘆里有裝液體,只是顏以安一直不知道是什么。 「這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您非常想要的東西?!寡圆粴懶α诵???粗贩蛉说纱箅p眼,抓緊那個小葫蘆,連聲道謝。 「多謝仙人、多謝——」 「叫我言半仙就行了?!寡圆粴懼t虛說道,「那里頭的東西,抹上一次是延十年,記清楚了,不可抹多了?!?/br> 梅夫人連忙點頭,這點小事她一定記在心上。 說完這些,言不殤手插著口袋準備離開,嘴里還喃喃哼著小調,聽起來心情非常好。 只見梅夫人珍而重之地拔開葫蘆瓶塞,將里頭的液體潑上自己被打的紅腫扭曲的臉,細心地抹均勻了,要不是看見剛剛梅夫人的舉動,明玄可能還會讚嘆一下這人果然有世家大族的教養,連抹化妝品都可以像幅畫。 接著她站起身來,緩慢轉頭,看向背對著自己遠去的言不殤,她猛地幾步上前,從背后掐住言不殤,把人往回跩,摔在地上。 「這!」明玄大驚,還不待反應,就見顏以安沉著一張臉。按著明玄的肩膀把人按回原處,自己一人快速上前。 小囝魂馬上靠過來,顏以安都一個一個安撫了,然后伸出手,學著方才梅夫人的方法,將人摔到地上壓制住。 這幾招是跟花景蘭學來的,聽說對敵很好用。他想著反正有備無患,自己跟友人被綁票的機率滿高的,于是學了。 他可一點都沒有想到要派上用場的意思。 「太厲害了,以安?!寡圆粴憦牡厣吓榔?,一身白衣沾滿泥土,但不顯狼狽,蒼白的頸子上有新出現的紅色指印,掐的地方毫無新意,就跟花景蘭脖子上的差不多,「看,兇手就是她了?!?/br> 顏以安嗯了一聲,面對面用自己的體重再度把人按在地上,手一用力,把人兩邊肩膀都卸下。 梅夫人發出了毫無形象的尖叫聲,大概是痛的。 就算如此,顏以安臉色連變都沒變,對他來說,這世界上好看的只有花景蘭,不存在梅夫人的選項,尤其是在對方背上還背著兩個嬰兒魂的時候,更不可能。 「你、你!」梅夫人雖然手脫臼,但口舌還有用,半張臉敷著嬰兒皮,扭曲的不像人了——起碼顏以安是這么覺得的。 「快放開我!放開我!」 「你女兒在哪?」顏以安冷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