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帳里點了幾盞燈,但終究比不得掃花庭明亮舒適,淡淡藥香在帳里散不開,熏得衣袍上皆是這個味道。 “若華呢?”林長辭問,“她怎么沒和你一道回來?” 溫淮抬起包扎好的手臂,答道:“三師姐去和殷懷昭商量夜間巡邏之事了?!?/br> 他把劍放在一邊,替林長辭收起紗布膏藥等雜物,又倒了兩盞茶來。 “她讓我轉告師尊,南越這邊的魔修比預計更多,不好貿然動手。而且幾大家族行事乖張,我們與宋家又有舊仇,她會借殷懷昭等人之手去打交道,還望師尊勿要出面?!?/br> 只聽最后一句,林長辭就明白了這個徒弟的苦心,中土世家里,與他關系最近的應當是白家。 可白西棠那事到底鬧得不好看,若華不希望他受委屈,主動搭上殷懷昭這根線,弟子出面比他本人出面要好許多。 林長辭嘆道:“勞她費神,但為師并非無能之人?!?/br> 即便不與白家聯手,他亦有其他世家的在世好友,遞個話不成問題。再者,這幾日世家的人快到齊了,白家也不例外,再想退避,他們畢竟還是師兄弟,明面上總要打交道。 聽說,白家此番來人,是白西棠。 第109章 今宵 溫淮顯然聽說過白家來人是誰,抿了抿唇,生硬道:“師姐拳拳之心,師尊領了便是?!?/br> 說著,他干脆躺到林長辭的雙膝上,扯過他的寬大袖袍,蓋在自己臉上,悶悶道:“到時候,我陪師尊去見小師叔?” 林長辭摸了摸他的頭發,道:“營地同盟尚多,他不會亂來,你安心做事便是?!?/br> 溫淮似乎輕哼了一聲,翻身按在林長辭腰際,唇落頸窩里,鳥雀似的啄了幾下,廝磨半晌,把人抱上了榻。 林長辭知道他在吃哪門子醋,便陪他躺了一會兒,但怎么也睡不著。 天缺宛如懸在頭頂的利刃,而不知所蹤的巫真、即將到來的白西棠和各有心思的盟友則是這場結盟下不見鋒芒的刺。 內憂外患俱在,他一閉眼,恍惚覺得自己還活在前世,即將走入某個埋伏好的陷阱之中,稍有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風雨來臨前的夜,總是如此叫人心神不寧。 夜里的山林比白日更寂靜,蟲鳴一聲聲拉長,催著他快些睡去。 林長辭默念一會兒清心咒,仍靜不下心,睜開眼睛望著營帳頂蓬。 枕邊人早聽見他輾轉反側,覺察他不同尋常的心事重重,起身拉著他道:“出去走走罷?!?/br> 林長辭問:“去何處?” 溫淮指了指天:“看看月亮?” 吹滅燈燭,二人相攜出了營帳。 外面夜色昏昏,月亮也蒙了層陰翳,蒼白晦暗,靜靜照著大地。 不比從前皎潔清亮,但林長辭被溫淮牽著手慢慢散了會步,在晚風中穿行,竟也覺得浮躁散去不少。 兩人不知不覺便出了神機宗營地,走到溪流上游,無數重紅楓掩映月光,看不見波光粼粼,只聞溪水在黑暗里流淌。 “師尊不在的時候,我常這樣看月亮?!?/br> 溫淮率先打破了安靜。 林長辭抬眸看他,輕聲道:“嗯?” 溫淮仰著頭,線條利落的側臉被月光籠上朦朧輕紗,眉目挺拔,投下深深的影子,宛如寫意暈染。 他道:“我看著月亮,心里想,師尊既然還活著,會不會在哪個地方,哪片夜空下,正和我看同一輪月亮?又會不會想起臥云山,想起他的弟子們?” 林長辭不言,握住他的手,靜靜佇立在他身邊。 溫淮吐出一口氣,繼續道:“偶爾也會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時蝗災盛行,鄉里沒有余糧,我就一座城一座城地流浪、討食。那時也愛看月亮,有月無云,意味著明日是個晴天?!?/br> “我喜歡晴天,若是下雨,得躲到人家屋檐下,十有八九會被攆出去。但晴天不一樣,路好走,吃的也好找。要是哪天撿到幾個銅板,又遇到好心人家施舍一碗麥飯,幾個饃饃,那天就走了大運?!?/br> 林長辭極少聽他說起過幼年流浪的經歷,心中一軟,看向他的側臉,問:“沒人雇你去做工么?” 溫淮搖搖頭:“我無房無田,爹娘又都不在了,沒法立戶籍?!?/br> 林長辭微微嘆息,收緊了手,輕聲說:“可惜,那時為師并不識你?!?/br> 臥云山雖不算豪奢,但養一張吃飯的嘴并不成問題,若早些遇見,他這個小徒弟能少吃點苦頭。 溫淮卻笑了笑,反覆上林長辭的手,道:“說來慚愧,自打進了宗門,我心底最幸福的事是能吃飽肚子,而不是學本事。我這樣說,師尊會不會覺得很沒志氣?” 他湊到林長辭面前揚起眉毛,眼前成熟的人影忽然和多年前那個興致勃勃捧著靈果朝他獻寶,卻因腐壞而掉眼淚的少年重合起來。 林長辭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露出了一絲笑意。 青年不常笑,因而總有種冷清的隔閡,恍若白露時節的遠山,神清骨秀,卻不可近前。此刻一笑,眉目舒展開來,鳳眸微彎,恍若初雪消融,含著一池春水,好不溫柔。 溫淮呼吸微頓,隨即道:“師尊該多笑笑?!?/br> 他手指撫上林長辭的眉眼,想了想,道:“我好像……極少見師尊笑?!?/br> 分明性子不算孤僻,又面冷心熱,卻甚少在他人面前展露笑意,若要追溯,恐怕只有白西棠見過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