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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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涼殿里的宮人亂作一團。 貴人說齋醮,他們當然不敢多管。如今人去殿空,誰也想不到。 搜來搜去,就是不見蹤影,簡直是世上稀奇,近日的皇宮正經歷大清洗,遣出容易潛進難。什么刺客能在禁軍眼皮子底下,飛天遁地,闖到宮里,把陛下的寵姬掠走呢?眾人急得團團亂轉。 李霽坐在妝奩臺前,胸膛頓跌起伏,醞釀著沉悶洶涌的怒意。 禁軍來到殿里,建言詳細排查刺客形跡,從東到西,務必不放過一個可疑痕跡。李霽聽了這話,并沒有高興起來,盡管他說:“那就去辦!” 語聲卻含著惱火。 他站起來,萬金之軀自行翻檢起箱籠奩篋來。 “陛下在找什么?”周偃殷勤地問道。 皇帝壓根不答話,徑自黑著臉翻箱倒柜。 寫了御敕的東西都在,她真是一點與他的干系也不想留!先前的行止,欲蓋彌彰,居心叵測,就是為了離開他。李霽簡直要被她氣笑了,胸脅都有些悶痛,又伸手在那妝奩盒里撥來弄去,丁零當啷的珠玉響聲激得他心頭煩躁不堪。 直到他發覺那根刻著“長毋相忘”的簪子不見了。 東西丟了。他的痛感居然緩解了些。他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想,她肯定還是愛朕的。幸好,幸好,一個女人要是愛他,還走得遠嗎? 禁軍的排查一無所獲。最后倒是宮人們,頭頂冒著被雪凍結的額上冷汗,來稟報情況了。 庭中有奇樹,綠葉華滋已去,唯有枝頭雪花飄蕩,如生瓊花。 樹下有一只不知是誰遺落的絲履。 一個年老的宮人,目上長了白翳,說話顛叁倒四,瘋瘋癲癲。他說在這棵樹下見到了鬼。宮人糾正他,是貴人,不是鬼。 不是鬼,那一定是仙人了。老宮人心馳神往,胡言亂語得愈發猖狂:“前兩日狂風大作,仙人穿著一條裙子,被風卷起來了,越飄越高。中間還被樹枝掛住了,沒有用,一下子就飛走了!” “你看清楚了嗎?”皇帝沉默良久,周偃只好啞然地開口問。 “我在西苑掃地,看得清清楚楚!”老宮人拍胸脯保證。 皇帝不語,面上陰晴不定。周遭侍從大氣不敢出一聲,皆屏息凝神,戰戰兢兢。 隊伍里忽然有人跪下,連聲恭賀道:“賀喜陛下!太后方歸政,陛下親臨宇內,撥亂反正,御德含光,澤被萬域。非大圣不能降其祥,非太平不能當其應。今日含涼殿的貴人升仙得道,果乃圣朝祥瑞,是上天在嘉獎陛下的德政啊?!?/br> 眾人如夢初醒,慌忙跪倒一片,口呼萬歲,聲震寰宇。更有甚者,聞此神跡,流淚泣涕。為今之計,一死一生,只在君王一念之間。他們戰栗著,痛哭流涕地高喊陛下萬歲、恭賀圣上。 李霽在眾人稱頌道賀聲中,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他俯瞰著腳下匍匐的人,就連周偃、常和也跪在他腳邊,伏拜著,望著他,目光懇切,口稱圣德。 宮里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 他終于痛心疾首地開口了,竭力讓自己聽起來像是面對一個喜訊:“朕以寡昧,嗣守丕業,顧以薄德。今蒙天之輔仁,仙才靈骨,陟登仙道,以告朕太平之符。豈能不宣付史官,傳于后代?!彼麖姄沃?,語聲擲地,仿若一字一句都用盡全身力氣,“傳朕旨意,今起改元以昭天下……” 檐下的雪落得愈發急,天降紛紛的鵝毛白羽,似乎要傾滿人間。 四山蒼茫,長風卷過宮禁銀壁。天地之間俱是白茫茫一片。李霽在這片茫然的寒白之中,逡巡徘徊,心中憒然,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要前往何處,去往何方。直到周偃低眉順眼地提醒他:“陛下,走累了,要去玄元殿見大將軍嗎?” 宮人們手持明黃縑上的九州輿圖,鋪展開八方山海川澤。墨線勾勒每一座山,流淌每一條河,普天之下,四海六合,莫非皇土。 他看著那滿卷經緯圖描,像看見了縱觀的群嶺、激蕩的河流,熾熱的情感重又充盈回他的胸膛。他逐漸振作起來。 從州、到國、到郡、到縣。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 他一定要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