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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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蔣拯也不裝了,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說貞兒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打著七皇子的旗子,可直接重建朝廷,她卻偏偏置若罔顧。明明官員都是現成的,直接撿來用便好,她卻偏偏置之不理,寧肯人晾著也不用,讓大家都忙成這樣?!?/br> 蔣旻看了他一眼,道:“爹,你說為何?明明有捷徑可以走,卻偏偏置之不理,要走一條費力的路?” “難道說楊變他……有異心?” 這個想法是早就存在蔣拯腦子里的,所以他才會心事重重,卻又不好明說,才會借著機會想試探一二。 “此事貞兒可知道?” 蔣旻無奈地暗嘆一聲,道:“為何不能是貞meimei也如此想?” “這怎么可能?” 蔣拯震驚到無以復加,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貞兒是公主,從小受圣上寵愛,七皇子是她親弟弟……” 蔣旻打斷他:“不是親的,是記在姑母名下,人家是有親娘的?!?/br> 頓了頓,他又說:“爹你覺得和一個不是親的弟弟相比,是丈夫親,還是弟弟親?” “這——” 蔣拯語塞。 這還用說,于女子而言,自然是丈夫大過一切。 “可圣上怎么辦?難道就……就不救了?” 這才是蔣拯此番來試探的真正原因,這些日子他見元貞忙東忙西,卻一直不提營救圣上之事。 確實當下救人有些不切實際,可提都不提未免顯得太過無情。 可他一個當舅舅的怎么說,這種話也不好說啊,糾結了多日,才尋思借著用官員的事,想來試探一二。 蔣旻又怎可能沒看出親爹的心思? 恰恰他看出了,也知道有些話元貞不好說,才會出面攔下蔣拯。 “爹,你為何覺得一定要去救圣上?” “不救怎么辦?那畢竟是圣上,是貞兒親爹……” 蔣拯顯然有些慌了,慌得不止是兒子說出大逆不道之言,而是他竟能如此淡定地說出這些大逆不道之言。 “爹,這問題就跟為何不用那些官員是一個道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肯定想說君臣那一套?!?/br> 蔣旻嘆了聲。 “我才發現爹你雖是武官,其實早已被文官那一套給洗腦了。你甚至忘了圣上幾次想拿元貞去和親的事,你覺得事情既然沒發生,就不該記恨,天下無不是父母,總歸圣上也寵了貞meimei多年?!?/br> 蔣拯嘴上沒說,但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蔣旻猜對了。 蔣旻又道:“我此言倒不是在說貞meimei不孝,也許她心中也存著想救圣上的念頭,但顯然現在不是時候。就如我方才所言為何不用那些官員一樣。爹,難道你真覺得原來的那個朝廷是好的?” 聞言,蔣拯一愣。 “一切都照搬原樣,等于是把以前的朝廷又挪了過來,待挑出幾個能管事的高官后,是不是還會如以前那般,文官抱團打壓武官,又弄出一堆這官那官的,重復著以前朝廷的弊政弊制? 蔣旻說得格外深沉。 “之前那些人為了奪嫡,為了自身及家族利益,不顧江山社稷的大局,彼此互斗,黨同伐異。這黨爭綿延了幾朝?斗得朝堂上烏煙瘴氣,斗得朝廷都被北戎人一鍋端了。既然一切都推倒重來了,為何不能是一切都重新來過? “一切都重新來過? 蔣拯喃喃道。 “對,一切都重新來過,建一個全新的、規制完全不同以往的朝廷。 蔣旻語氣中冷靜又帶著一絲狂熱。 雖然元貞從沒有跟他談過,但只觀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蔣旻何等聰明之人,自然看出其中深意。 “那些世家士族勛貴國戚,扎根在朝廷吸血多年,把自己吸成了龐然大物,把朝廷吸得羸弱不堪。讓我來說,北戎破城反倒是好事,只有異族的手段才能徹底碾碎這一切。 “如今好不容易將他們削弱到前所未有的虛弱之時,爹你竟還想著用他們,何其愚鈍! “甚至救圣上和利用七皇子名號也是同理,一旦圣上歸來,那些人必然蜂擁而至,一切回歸從前。七皇子也是,那些皇親國戚中可有不少漏網之魚,一旦他上位,必然也都來了,他一稚嫩小兒,如何對付得了這些人?慢慢地在他們的離間下,疏遠了貞meimei和楊變,然后一切又回歸原位。 蔣旻這一番話,實在太炸裂了,震驚得蔣拯直接愣在當場,眼睛發直,宛如魔怔一般。 元貞已經在外面聽了多時。 她走了進來,對著蔣拯笑道:“當著外人,我還要遮掩一二,當著舅舅,我自然要說實話。大表哥說得很好很對,我確實是這么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87章 87 “貞兒!” 蔣拯重重嘆了聲,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難道他真覺得原來那個朝廷是好的? 并不是! 相反因為他管著皇城司,幫圣上探查各處消息,知道的看到的比旁人更多,也更深刻。 曾幾何時,無數次他也感嘆他也扼腕也氣憤,可又有什么用? 連圣上都無法改變這一切,誰又能? 現在昊國經歷大創,皇帝皇嗣宗親盡遭擄掠,朝廷也崩塌,亂世已至,常人已經活著很難了,他們這些人又能做些什么? “那個位置其實誰來坐都不要緊,我想的只是改變,徹徹底底地改變。而不是你費盡心機好不容易做了些事,扭頭卻發現被人改了,你無能你悲憤,卻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當初權少保與楊變在汲縣,竭盡全力,但又有什么用呢?” 元貞笑著,說出的話卻極為悲涼。 也是確切實在的親身體會,一次次竭盡所能,一次次被潑冷水,最后發現什么也改變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來到襄州。 她改變不了那里,那就找一個地方來改變。 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這話聽起來很不對味,但她騙不了自己,她就是這么想的。 更甚者,再細究一些,當下這種局面,北戎及慕容興吉確實在其中占了主因,但她何嘗沒有在其中推波助瀾? 她以楊變為刀,在絕境中將局面逆轉成了有利自己的方向,再進或再退一分都不行,眼下就是剛剛好。 被她當刀的那個男人,心知肚明,卻一言不發,只按照她說的去做,不聞不問。 相對比大舅——倒不是說舅舅不好,只是終究每個人都沒有每個人的想法,想要獲得旁人的認同,便需要讓對方感同身受,去理解自己。 這么一想,她和楊變這就是兩情相悅吧。 糟糕,她又想那個男人了。 “我晾著那些人,也并非真晾,只是希望他們能認清自己的位置,這樣才有助于之后要做的一些事。用他們不是不可,只是需要他們改掉以前那種思路,若真是還打著把原來那個朝廷,又挪了個地方來的想法,還妄圖尸位素餐,壓在旁人頭上作威作福,不用也罷?!?/br> “那圣上——” “只能說眼下不是時候,也沒有機會,若以后有了機會——”元貞聲音低了下來,“他到底疼愛我多年,我也想以全孝道?!?/br> 堂中安靜了下來。 久久—— 蔣拯突然長出一口氣,道:“舅舅老了,腦子不如你們年輕人,你們愿意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我只管把當下的事做好便是。新城那還有些事,我也是抽空而來,先走了?!?/br> 元貞和蔣旻目送著他離去。 “爹他其實已經贊同了你的想法,只是他從小接受的便是忠君忠國的思想,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罷了?!?/br> 元貞點頭道:“我懂?!?/br> “那就好?!?/br> 蔣旻又道,“對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說起正事,元貞也拉回了注意力。 “我覺得還是因地制宜吧。以前我總想,人讀書到底有什么用?那些人苦讀詩書數十年,就為了考上科舉,當上大官?考的那些詩賦、經義到底有何用?詩賦陶冶人情志,經義教人做人的道理,可在實務中,卻一無用處?!?/br> “反而被那些卑劣之人,以圣人為名,來給人制定道德高地,而道德只能約束君子,約束不了小人,恰恰這種讀書讀得太多太通透的人,通常都是小人,這其中也包括我。因為讀得太透,深諳反制與鉆漏子之法,于是總能占得高地讓自己心安理得?!?/br> 元貞說得有些跑題了。 蔣旻卻靜靜聽著,一言不發。 一直等她把這段話說完,他才安慰道:“貞meimei你說得我都明白,你心中不要有負罪之感,畢竟連我都覺得這樣做沒錯,反而于大局來說是好的?!?/br> 真竭盡全力把圣上救出來,又有何用? 只會把場面弄得更糟,只會浪費不必要人力物力,是時被北戎抓住漏洞,所有人被拖著一切死。 對于負罪感這句話,元貞只是哂然一笑,似有些感嘆地搖了搖頭,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后來我去到尚書內省,站在高處以俯瞰大局的角度去看,我又覺得當初設立科舉制度的人很聰明。這么大的疆域,數不清的人口,怎么才能選出一個最公平的取材之法?” 元貞自問自答:“那必然是規制的,設定出一個標準,讓全天下的人都按照這個法子來,才算最公平?!?/br> “只是時間久了,卻又不改革,被太多的人鉆出了漏子,又由于恩蔭制度,致使徹底失去了公平。普通平民和權貴們,從一開始起點就不一樣,你費盡心機,他已站在終點,還怎么公平?” “所以——” 元貞一笑:“那就讓我們來一場,不拘一格取人才吧。不是說晾著他們嗎?可別說我沒給他們機會?!? 位于城東鐘樓巷的一個小院門外,站著一個老婦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 兩人都穿著平民衣裳,可這老婦眉眼之間卻寫滿了對四處的嫌棄。 先是男子敲門,他敲門倒還好,規規矩矩。 可里面一直沒開,老婦將兒子叫過來,親自上陣,敲起門來框框直響,引得附近鄰里都出來探看到底怎么了? 門,終于從里面打開,是個中年仆婦。 “我家公……娘子說了,讓你們進來說話,別在外面鬧?!?/br> 老婦眉眼譏誚,似想說什么,到底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