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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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淼瞬間明白了,轉過來握緊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爹,我們回西北吧,不管這爛朝廷爛攤子了,就算回西北后什么都沒了,還有水兒他爹他兄弟在,總能保個安穩?!睓嗪啺蟮?。 看著幼子,這是他僅存的兒子,雖然還有幾個孫兒,到底權中青在家時候少,身為祖父也少與孫兒們相處,感情自然不如自己的親兒子。 “傻孩子,爹就算不看重朝廷,總要看著百姓。你都說了那些人不顧大局,若真讓北戎打進來,百姓何辜?爹就這一條老命,潑上也就潑上了,將軍哪有病死在榻上,只有戰死在殺場上!” 權中青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孩子長大了長高了,不能像以前那樣拍頭了。 楊變一直沒有說話,可他的氣息卻越來越粗重,眼睛也越來越紅。 “我跟義父一起去!” 幾人都看了過來。 權中青也看過來,笑著擺了擺手:“勿要說這種無用之言,我在外,你必然會被留在京中。再來,就當我自私一回,若為父真有萬一,你到底是個火種?!?/br> 之后,權中青就不再愿意聽他們多說了,將他們都趕走。 說自己剛回來,即便要走,也得吃了飯換了衣,還有方才的老妾,到底陪了他幾十年,總要安撫一二,自然沒功夫搭理兒子們。 走出正院時,權簡和楊變皆是情緒低沉,卻又緊握雙拳。 裴淼和元貞對視一眼,各自拉著丈夫歸家安撫。 他似乎把所有不甘憤怒都發泄在這了。 帳子低垂,燈光昏暗。 元貞只覺得自己被汗水浸透了。 熱,前所未有的熱。 渴,前所未有的渴。 她就仿佛一顆被榨干了汁液,已經被反復挼搓,卻還企圖榨出更多汁液的石榴。直到她被摟著放進水中,似乎終于好點了,可還沒結束。 “你把我嚼吧嚼吧吃了算了!”她捶著他哭道。 他卻親了親她汗濕的鬢角說:“我想把你揉吧揉吧揉進骨頭里,以后走哪兒都帶上……” 元貞一個激靈,猛地醒了過來。 “你想做甚?” 楊變沒有說話。 “你想去汲縣?”元貞又說。 楊變依舊悶不吭,直到結束后他撈起水中的帕子,給兩人擦洗了一下。出了浴桶,先給自己隨便擦了擦,又把元貞撈出來擦干,用毯子包起來,抱著她回到床榻上。 “義父這次是做好了死在汲縣的準備?!?/br> 也許權簡不一定能看出來,楊變又怎可能看不出來。 說到底,權簡雖是親兒子,到底沒上過戰場,楊變卻是真正跟著權中青在戰場上廝殺了十多年。 以前他其實叫過權中青爹的,可權中青卻說,每個人的爹只有一個,還是叫他的義父吧。 但要論起感情,卻一點都不比親父子差。 “義父本就是在勉力支撐,他身上傷病太多,早已不足支撐他帶兵征戰。太原那次也就罷,這次汲縣絕對是一番苦戰、死戰,我不忍他一人承擔?!?/br> “你不忍他一人承擔,就忍心將我一人丟在家中,自己去血戰死戰?”元貞道。 楊變看了過來。 可還不等他說出任何言辭,元貞移開眼睛,話音一轉:“先不說這些,你打算怎么去?蒙著臉,假裝別人都認不出你來,藏在權少保身邊?” 還別說,楊變就是這么打算的。 聽起來似乎沒腦子,可思及當下形勢,他本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人,大昊亡了他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被人發現,上報朝廷后自己會怎樣。 楊變默默地看著她:“別管我如何,就是委屈了你,若是我的事發了,恐會連累你。但是你是圣上女兒,他怎么也不至于遷怒你,只要你無恙,我無所謂?!?/br> 所以他怎可能沒腦子? 他甚至把可能的結果都想好了,甚至想好了她的退路。 元貞真是又氣又想笑。 “不管如何,這次我非去不可,若是事不可為,我總要看著義父,哪怕是帶回一具尸身,總不至于讓他尸骨無存。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時局不對我就跑,若回來后真被貶了,反倒也好,我就帶著你回西北?!?/br> 說到這里,楊變聲音低沉下來。 元貞甚是煩躁,往被子里一鉆。 “先睡?!?/br> 次日,天還沒亮,元貞就起了。 楊變見她起來,招來侍女服侍她更衣梳妝,可問她要干什么,她也不說。 “你在家中等著我,我不回來,你哪兒也不準去!” 元貞丟下話,讓人備車走了。 她進了宮。 昨兒宣仁帝未召妃嬪侍寢,也未去任何妃嬪處,今日也沒有早朝,元貞在福寧殿見到了他。 似乎時局對宣仁帝來說,也影響他甚多,如今的他不見往日瀟灑肆意,反而多了幾分沉默與焦躁。 元貞也未繞圈子,行過禮后,便直接把昨晚權家的一番對話說了出來。 只是掐去了權簡的幾句大逆不道之言,說這些話的人也改成了權家某個不懂事的妾室。著重點了權簡那句‘之前他們爭搶時,不召你回,如今貽誤了戰機,知道召你回來收拾爛攤子了’。 宣仁帝沉沉嘆了一聲:“此前朕提過招權老回京,由他來負責合圍之事,可……” 元貞才不想管這里頭她爹有多少為難,又為何沒堅持下去,其中又有什么難處。她現在特別厭惡聽這些,也聽煩了。 她今日來只有一件事,說了這么多,也不過為了牽出下面話的引子。 “權老上了年紀,傷病太多,已是強弩之末,之所以能強撐著在太原與人纏斗多時,又即將赴往汲縣,不過是一腔忠君報國之心??杉晨h干系重大,一旦發生戰事,必是血戰死戰,您的女婿不忍他義父最后落一個尸骨不存的下場,想隨之一同前往?!?/br> “我作為人女,又作為人妻,實在左右為難。遂,來此把此事告知爹爹,就想請一封爹爹的手諭,讓他攜之奔赴汲縣,不忍他有后顧之憂?!?/br> 說到這里,元貞看向宣仁帝:“此乃私心,算是女兒求爹爹的。卻也是為國事,汲縣不容有失,爹爹應該知曉??商鞖夂?,黃河結冰,若北戎真直奔黃河而來,此地怕是要成為萬尸之地?!?/br> “楊變大膽、狂妄,可恰恰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不顧忌朝中那些大臣及樞密院的指令,能因地制宜拿出最合適的戰法,孰是孰非,爹爹自己判斷?!?/br> 宣仁帝陷入了沉默。 但他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他便站起去了書房,不多時拿著一張手諭回來,遞給了元貞。 “去吧?!?/br>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似乎蒼老了不少。 元貞將手諭收好,站起來行了禮,退了出去。 彼此都明白元貞的意思,之所以只要手諭,沒要詔令,是因為知曉此事若為三省得知,必要再起波瀾,是時又要拉扯爭辯,而汲縣那等不了。 而只要手諭,若此后有個什么變數,是時楊變完全可以不拿出來,一人擔下所有責難。 這其實也是在為宣仁帝考慮,顧慮了他所顧慮的。 可恰恰就是宣仁帝明白,才會沉默,尤其元貞此前又說了那一番言辭。 臣子都能忠君報國,為了大昊一往無前,他明明是一國之君,卻又諸多顧忌。對比下來,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不過這一切元貞都懶得去管了,所以說人就是如此勢利,此前她要仰仗爹爹,所以她揣測他的心思,從不會惹他不滿,更不會留下如此大的‘疏漏’。 如今她則是愛誰誰吧,天都快塌了,還去管別人那點細微的心思? 元貞回到將軍府時,楊變已經換了著裝。 一身黑色戎裝的他,看起來又英武又威風。 不過倒還老實,她說她沒回來之前不準他走,他就真沒走。 “拿著吧?!?/br> “這個給你?!?/br> 元貞遞給楊變的是個荷包,楊變遞給她的也是個荷包。 那荷包不打開,元貞就知曉是什么,是此前留給權中青防身的那個,不過她沒接。 “一起帶上吧,以防萬一?!?/br> 楊變遲疑,但終究把荷包收了回來,又打開元貞遞來的荷包,看了那封手諭。 他什么也沒說,一個大步過來抱住元貞。 “別擔心我,我肯定能回來。其實沒有之前說得那么悲觀,若是見著情況不對,我就帶著義父跑?!?/br> 都知道他這個跑是玩笑,但元貞還是看著他道:“我信你?!?/br> 楊變走了。 元貞似乎一下子就閑下來了。 閑了兩日,她去蔣家找了蔣旻,找他要軍器監的消息。 對此,她也沒瞞著蔣旻,說了之前與楊變所言的火器之法。 蔣旻聽完后,道:“軍器監外人難入,除非你以公主之身行事,但如此一來又惹人矚目。我先幫著打聽,看沒有從軍器監出來的老匠人?!?/br> 沒兩天,消息打聽來了。 找到一人,不過此人是個怪人。 此人姓木,名石,脾氣人如其名,又臭又硬。 他原是軍器監下廣備攻城作里的一個工匠,專司火器之事??纱巳四懘笸秊?,經常偷摸做一些危害極大的東西,炸過好幾次作坊,后來被人攆出來了。 為了防止他歸家后在市井里亂來,潛火隊那里專門給他記了名,每隔兩三日就上門搜查一次,不準他私藏火藥硫石之類的東西。 這潛火隊乃上京城內專司防火滅火的機構,以禁軍充之,每坊設軍巡鋪一間,鋪兵數人不等,專司巡警防火,又掌望火樓。 巧的是,管木石所在坊的軍巡鋪,恰恰在神衛軍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