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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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他兼了殿前司都指揮使的差事,圣上就給他賜了府邸,后來封了國公后,這府邸又改成國公府。 如今這府里奴仆成群,他還養了幾房小妾,倒是比一般的簪纓世家都不差。 “義父!” 魏思進跪在下頭,分外可憐。 “現在知道喊義父了?” 坐在椅子上的裴鵬海,撫著扳指冷笑,“我以為你早就忘了義父呢。進兒啊,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若非有主意,又怎會鬧得今日這出?” 魏思進膝行過來,抱著他的腿痛哭。 “義父,你在孩兒心中一直是天一般的存在,孩兒這次也是尋思義父公務繁忙,便想攬個功把這事辦成了,等事情辦成后,義父知道了也高興。誰曾想、誰曾想——” “誰曾想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啄瞎了眼?可還記得我六年前對你說過的一句話?” 魏思進一愣,誰還會記得六年前的一句話。 什么話? 裴鵬海卻回憶起當時場景—— 那年元貞公主不過才十一,第一次被朝臣彈劾行止不端,奢靡無度。當時宮里傳得沸沸揚揚,一般這個年歲的女孩都得害怕,尤其她還沒有娘親作為依靠。 偏她倒好,仿佛無事人一般,第二天就拿著自己剛寫的大字來給圣上看。 當時裴鵬海正好撞見這一幕,出來后他與義子魏思進說,以后不要隨意招惹這位元貞公主。 就這么一句,剩下的話被他咽進了肚里——此女雖小,卻如那久年的游方郎中,把圣上的脈把得極好。 他能走到如今這一步,自詡是個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好手,尤其對圣上而言,更是深諳帝心,可在見到此女這般行徑時,他竟有些不確定了。 “你知道你這次輸在哪兒嗎?你輸在輕敵?!?/br> “你輸在瞧不上她,覺得她不過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公主,卻沒有想那些個龍子鳳女,能冒出頭這些年還能安穩無恙的又有幾人?” “你這次自作聰明,竟把楊玉也用上了。是不是覺得我放下楊玉這步棋,礙了你的事,所以就想借刀殺人?” “別說我疑你,這些年你可沒少干類似的事,我只當你是榆木腦袋,念你我父子一場,旁人總是比不過,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換新人也好,免得你我父子二人招了圣上猜忌,卻未曾想越發縱得你膽大妄為!” 第43章 虞夫人不懂,楊變懂 裴鵬海這一番斥責, 算得上極為嚴重了。 魏思進被嚇得不輕,就抱著他的腿,哐哐在他靴子上連連磕頭。 “義父, 兒子真不敢, 兒子承認自己平時有些小心思, 可這次是真心想把事情辦好,逼那姓虞的老虔婆一把, 把事辦成了好給您個驚喜,我是真沒想到竟會出這么大的漏子!義父……” 裴鵬海一腳把他踢開,撣了撣袖子。 “你慶幸吧,慶幸自己這次辦事還算周全,沒讓圣上抓出鐵證,不然誰都保不了你?!?/br> 一聽這話, 魏思進緊繃多時的身軀頓時放松下來,整個人癱軟在地。 過了一會兒, 他才又道:“那義父你說這事后續……” 裴鵬海冷眼瞧他, 嗤道:“你還想后續?后續什么?說你蠢, 你總是不認,她入尚書內省,明明該著急的不是我們, 也不應是我們, 偏偏你上躥下跳沒個消停?!?/br> 不該是他們,那應該是誰? 魏思進趴在那想。 想了一會兒,懂了。 他眼睛一亮:“那義父……” 裴鵬海又是一腳踢過來, 罵道:“當下這種時候你再對付她, 不管事情是誰做的, 也是黃泥巴掉進褲/襠, 不是屎也是屎!讓那些大臣們自己發現,你不要從中做任何手腳,再弄砸一次,到時候誰也保不了你?!?/br> “是?!?/br> . 一番交談,雙方都是順心如意。 虞夫人頗有些意猶未盡之感,道:“今日老身可再回答公主一個問題?!?/br> 元貞揚眉:“知無不言嗎?” 虞夫人失笑頷首:“知無不言?!?/br> 元貞陷入沉思。 顯然這又是個考驗,元貞也清楚這位既說了是一個問題,就不會任自己提太多問題,可她有太多想問的了。 思來想去,她只問了她最想知道的。 “為何朝廷每年要向北戎輸納這么多的歲幣,還美曰其名此乃恩賞,粉飾太平。北戎真的不可敵嗎?” 其實這算得上是兩個問題了,只是元貞狡猾地用最后一句話作為了結語,倒也能算是一個問題。 虞夫人有些失笑,也有些恍然。 良久,她才看向元貞:“這是個好問題。既然公主都說了粉飾太平,那就算是粉飾太平吧,只是這個粉飾是闔朝上下一起,才能粉飾出這個太平?!?/br> “前有北韃,北韃沒了,又來了北戎,這非圣上一朝之事,而是從建朝起,北面的敵人就一直存在。只要不割地,歲幣可以談,反正大昊富庶,而北面的敵國都貧瘠?!?/br> 頓了頓,她又補充:“這非一人所想,而是整個朝堂都是如此想的?!?/br> “是因為對上北方之敵,總是輸多贏少,朝廷便因此懼戰畏戰?” 虞夫人不言。 元貞又問:“可大昊真的富庶嗎?若是富庶,為何經常拆了東墻補西墻?” 大昊財政其實并不如表面這般寬裕,這是元貞近日才看出來的,她不了解三司情況,只能從各種奏疏里抽絲剝繭,才看到這些。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大昊是很富庶的。 虞夫人沉默了許久,顯然她也沒料到元貞會如此一針見血。 “這個問題涉及的太多了?!彼脸恋貒@了口氣。 “是三冗?冗官、冗兵、冗費?” 元貞繼續道:“為了制衡官員,防止他們貪污腐弊,于是官職與差遣完全分開,造成大量官位橫空出世,又有恩蔭制,毫無節制的恩蔭,以至于養了大量無所事事干吃俸祿的官員?!?/br> “還有宗室,動輒封增,皆領俸祿,這些都需要朝廷支出。冗兵,就如我之前與夫人所言,動輒招安,全由朝廷養起來。我就不懂了夫人,這些問題并非我一人看見,為何就不能解決?” 也有官員提出這些問題,雖然少,但是有人提的,不然元貞也不會從那些陳年奏疏中看出這些。 可問題是,為何不解決呢? 虞夫人再度陷入良久的沉默。 過了許久,她才又道:“公主,這個問題老身無法回答你?!?/br> 她苦笑著,“也許這個問題連圣上都無法解答。你只需知,牽一發而動全身,圣上曾提出過廢黜恩蔭制,卻被三省封駁了詔書,因為此事朝堂上吵了半年有余,最后不了了之?!?/br> 是啊,官職差遣完全分開,可以說是帝王為了制衡臣子而為??啥魇a制卻牽扯到無數皇親國戚、朝堂官員的利益。 誰敢說自家沒有恩蔭來的官? 甚至連蔣家都有。 恩蔭制起源于太早了,綿延至今,這是權力上位者拉攏下位者之舉,只是在大昊愈演愈烈,有些失控罷了。 若是國朝安穩還好,左不過就是養些人,可惜國朝并不安穩,邊關戰事不停,每年還要往北輸出大量歲幣,大昊看似極富,實則不過是外強中干罷了。 元貞抿了抿唇,“那冗兵呢?” 這個虞夫人倒是好回答。 “大昊疆域太大,四周敵人卻太多,早年失去了幽州,致使大昊失去了最好的防線,只能靠不斷增加兵力,來防衛來自北面的敵人。而朝廷重文抑武,為了防止武將專權,于是兵將分離,管軍的不掌軍,掌軍的不能調軍?!?/br> 這也是冗官的原因之一。 為了制衡武將,防止專權,每逢若有戰時,領軍的武將都是臨時派遣,并有負責監軍的宦官,或是文官。 “所以西狄一被攻破,權少保和楊變等人就火速被召入上京,美曰其名榮升,實則是防止對方專權。畢竟大昊已經許久未曾有一武將,常年駐守一地了,若非西狄之患必須解決,恐怕也不會放任自流?!痹懙?。 虞夫人點了點頭。 “至于公主所言的動輒招安,此事我也不懂,但那些官員給出的理由很充分,朝廷當以仁制國,百姓犯了錯,哪能就地誅殺?!?/br> 似乎也覺得這樣說很虛偽,她又苦笑補充道:“當然公主也可以理解為,一旦地方產生民變,勢必追責當地官員,為了粉飾太平,于是招安成風。為此,招撫亂軍非但不是丑事,反而成了功勞,于是如此往復,遂成了慣例?!?/br> 一口氣說完這么多話,虞夫人似乎也有些疲累了。 她喝了一口茶,緩了緩才又道:“公主當知,此事非一人一己之力能夠解決的,圣上都不能,何況是你我,公主現在不該想這些?!?/br> 為何不該? 因為元貞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光明正大進入尚書內省并站穩腳跟。 因之前落水之事,入內內侍省那的威脅暫時不用考慮,近些日子他們不敢再對她出手。父皇被內侍觸動猜忌心,她入尚書內省是穩的,也許過幾天等她病好了,這事就會提上日程。 但她其實還有一關還未過,那就是朝堂上那些官員。 一旦被他們知曉此事,又或是入內內侍省轉頭把事情挑給百官知曉,是時還會激起一波驚濤駭浪。 這些事情都還未處理,又何談這些亂七八糟。 虞夫人心中有一絲憐憫,這位公主的年紀到底還是太小了。 她有銳氣,有志向,有仁心,知曉體恤百姓,知曉憂國之憂,可終究是見識到的險惡還不夠,不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轉圜。 誰還沒有個雄心壯志?當年圣上剛臨朝聽政時,也是滿懷雄心壯志,覺得太皇太后勢力倒塌,世間再沒人能阻他。 可實際上呢? 虞夫人放下茶盞,站了起來。 “公主可還有要問的,若沒有,老身要回了?!?/br> “北戎真的不可敵?” 話題回到了最初。 虞夫人背過身去,站了一會兒。 許久,才道:“北戎多騎兵,而我大昊失去幽州太久,境內沒有適合的地方建立馬場,以至于戰馬嚴重匱乏。朝廷也曾讓群牧司在各地養馬,卻是沒甚作用,反而造成民怨沸騰,抱怨因養馬占了百姓農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