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唯以殘骨殉明臺
橙黃橘綠,柑熟分金。江南丹橘跑斷了三匹馬,趁著熟甜得緊,連夜上供給汴京。 “宋娘娘,等這金果兒落了霜后會更甜?!泵髟轮搁g三兩下剝開丹橘皮,殷勤將果rou瓣兒喂給宋華勝。 她如今雖承寵,卻無任何冊封,于后宮位分尷尬,明月卻已私心叫上了娘娘。 明月自有謀算,當今陛下后宮空虛,她這位主子,承著陛下的情意恩寵,如何也不會落不到好,這不瞧著后宮所有份例都撥到含象殿處了么。 腔腹內汁水甜膩,宋華勝卻神情懨懨,眉眼耷垂,抬不起一絲兒精神氣。 唇齒相依間,沉云錦言同她一道回主家奔喪。 天子駕臨肱股之臣,是一樁美談;反之,怕是要提心吊膽地摸著項上人頭,恐挨不到明日。 畢竟,云衢明堂,帝王猜忌本也就是一場莫須有,三兩風吹過汴京城,不日就要被茶坊講評的說書人談上三百來回。 鸞輿轆轆駛在馳道,甬長道路變得難捱,宋華勝闔目,全然記恨上了沉云錦,不肯看他一眼。 拐進宋府角門,府內墻垣朽敗,掛著喪幡。秦氏衣著縞素,面色蒼白驚惶,領著眾人稽首。 宋華勝拎著裙裾,隨沉云錦身后下了馬車,兀自繞開他,跪在兄長一旁。 她凄目哀眉,眸色戚戚,仿佛昨日塌上雪臂枕,朱唇嘗,似鏡花水月般的假象,絞出明臺上無妄的黃粱夢。 如他所言,她亦是天子坐下之臣。 罡風砭骨,沉云錦鋒眉冷目,倨傲垂倪著一排匍匐跪地的宋氏族人。 包括死契奴仆在內,宋氏共一百三十四口人,全都抻長了脖頸,如同有柄劚玉如泥的繡春刀橫在脖側,懸刀將落未落。 云譎波詭,俟著宣判的綸音。 “平身吧?!背猎棋\轉而淺笑,眉眼溫和道,“介紹一下,扶盈,孤未過門的嬪儷?!?/br> 輕飄飄幾句話,主客顛倒,在眾目齊聚中,他將她駕在了下不來的高臺。 - 靈堂燭臺,剪影雕窗。 “逆子?!鼻厥蠏嗥鹫聘?,用力扇在宋華勝臉上,咬牙切齒道,“對著你父親的牌位,跪下?!?/br> “宋氏與他積怨已久,不共戴天,你怎可奴顏婢膝,嫁仇人為婦?!?/br> 沉云錦當眾那席話,儼然將宋家顏面踩在腳底下,宋華勝不僅要受到族人口誅筆伐,更是要被世人詬誶謠諑,百口嘲謗。 實打實一巴掌,刺痛到宋華勝耳鳴目眩,臉頰浮腫,口含血沫。 她并膝下跪,垂首斂目,面對勃然盛怒的秦氏,不敢狡辯一詞,向著堂上牌位,起誓道:“宋氏嫡女宋華勝不肖冢孫,今愧對父親牌位,跪以誓曰,吾當與宋家榮辱與共,共存亡?!?/br> 秦氏氣順,扶著墻沿,站直了身骨,厲聲排揎道:“你發誓不能嫁給他?!?/br> 窗影燈深,磷火青青,燭火將灺未灺,映照宋華勝明媚嬌容上,明明滅滅。 她沉默良久,在秦氏危目逼迫下,泣音哀婉,終是愴然道:“兒女發誓,不嫁沉氏作人婦?!?/br> “誓言既立,天地昭昭,若違背誓言,唯以殘骨,殉明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