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安無雪眼神一閃。 他勉為其難地笑了一聲。 “謝道友,困困是天生于神魂一道得天獨厚的瘴獸,稀少罕見,在神魂之道上,成年瘴獸堪比渡劫巔峰的神識修為?!?/br> 他心底越是慌亂,面上越是沉著,“困困喜歡我,不代表我能養得了此等靈獸。我只是有自知之明,這哪里算什么撇清關系?” 他抬手,摸了摸困困的頭。 困困順著他的動作抬頭,乖順地閉上眼。 “我也喜歡它得緊呢?!?/br> 他不想再給謝折風就此言說的機會,趕忙問喬吟:“少城主,你剛才說你們正在和渡劫期的魔修僵持,那魔修現在何處?天穹濁氣、城外傀儡,都和這魔修有關?” “有關,但也說不上是完全有關。此事復雜,我還得去相助劍陣,長話短說……” 喬吟抬手,揮動靈力,聚來幾滴水沾于指尖,在桌上畫出了一個印記的圖案。 正是那些傀儡身上的印記。 “數月以前,城中有一對大成期的修士,女子因誤入險地隕落,同她一起入險地的其他修士將她的尸體帶回來,可她的道侶不愿接受,對著那尸體坐了幾日,生生拘下本該四散的神魂,凝了幾片殘魂下來,非要把人復活不可?!?/br> 裴千轉著自己的羅盤,優哉游哉道:“此事不算少見,世人多妄念,生死之事看不透者居多,修士壽命比凡人長太多,反而容易陷入此間。待到執念找不到去處,最終都會散去?!?/br> 最終都會散去嗎? 安無雪雙拳又攥緊了些。 這一回,他不用看,都感受到了身側的目光。哪怕困困趴在他們當中,那人也在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若是執念找不到去處終會散去,謝折風為何偏偏還要生了心魔呢? “……是?!眴桃髡f,“一開始,我們也是這樣想的??稍谀切奘堪l妻隕落后的第五天,他突然得到了一個印記——” 她指向桌上正在漸漸干涸的水跡,“就是這個印記,印記來源一本書冊。書冊之上記載了造傀留魂之法,以天地靈物為根基,可捏出與亡者生前無二的傀儡,將殘魂送入傀儡體內,再落下這個印記,便可將殘魂留于其中。 “用以造傀的靈物越厲害,造出來的傀儡便越能像個活人?!?/br> 謝折風忽而道:“此法不必多做解釋,我與宿雪見過?!?/br> 喬吟微訝:“居然還有其他地方也流傳了此法?我還以為只是在北冥內流傳……” “那修士得了此法之后,也不與他人說,自己偷偷摸摸去用了天地靈物捏出來一個傀儡,將他道侶殘魂存于傀儡中,待到他將‘道侶’帶出門,其他人瞧見,這才知道此事。 “那時城主府得到消息,并沒有干涉,畢竟這是人家自己得來的秘法,靈物也是那修士自己的,哪怕是留著個殘魂和傀儡聊以慰藉,也算人之常情。但是在那之后,有些所需之人得知此事,也去求得此法?!?/br> 安無雪低聲說:“那必然一傳十、十傳百了?!?/br> 有多少人能抵抗“復生”之誘惑呢? 哪怕這只是一個rou眼可見的虛妄。 他算是明白,城外那些游蕩的傀儡從何而來了。 要在仙修眾多的地方,憑空造出許多沾染濁氣的傀儡,難上加難。 但若是這些傀儡來自的是人們零零散散的執念,而城主府的修士并無設防,那待到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之時,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喬吟點頭:“造出的傀儡越來越多,甚至有凡人為了滿足自身執念,花費重金或是極大代價,尋求修士出手,幫他們制造傀儡。 “當時我隱約覺著不對勁,傳音附近諸城,果然發現此法在北冥的范圍內開始傳播。但當時著實說不出哪兒不對。 “直到十幾日前,最早開始制造傀儡用以留存道侶殘魂的那個修士終于發現了問題——那印記有問題,做好傀儡之后,傀儡并不能長久留存,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以注入靈力維持?!?/br> 安無雪張了張嘴,險些脫口而出——這不就是和他身上爐鼎印差不多的情況嗎? 只是宿雪這具身體完全看不出傀儡的痕跡,他的神魂完整,并不是區區殘魂,他手上的印記也更加精妙,關聯的是謝折風的氣息。 究其本源,如出一轍。 只聽謝折風說:“即便如此,不過是個失敗的復生之法,為何會到如今這般沾染了濁氣的傀儡到處游蕩的地步?” “因為大部分如此做的人,根本支撐不住所需靈力供給,又不愿毀去傀儡,事情亂成一團。正是這個時候,北冥劍出事了?!?/br> 裴千恍然大悟道:“所以是北冥劍陣突發濁氣,濁氣四散,正好城內有許多沒有靈力供給即將腐壞的傀儡,這些傀儡沾了濁氣,濁氣成了他們的生機來源,變成了現在這樣?” 喬吟痛心疾首:“正是。是我等疏忽大意,沒把這種傀儡之法當回事……前幾日劍陣出事,濁氣漫天,再加上渡劫期大魔趁機出手,有的人為了護住傀儡,自己也跟著入魔,也有人不慎丟了性命,傀儡無人看護,追著有生機之物,到處游蕩為禍凡人。連最初用這‘復生’之法的那個修士,因不忍看著道侶殘魂傀儡沾染濁氣,親手毀了他傾盡一切做出的傀儡,因心魔糾纏也沾了濁氣,最終自盡而亡。 “城內亂了幾天,就到了如今這般境地?!?/br> 謝折風問:“你可知渡劫期魔修來歷?” 他當年登仙出關,分明肅清了天下妖魔。 若有渡劫期魔修,多半是這千年內入魔的。 “我知道,那大魔與我喬家有舊,一開始是個正統仙修,是之后誤入歧途的。哎……他修了濁氣,修為更勝當年,居然殺了我父親!” 她一手握拳,猛地拍下桌面,神情憤恨。 “他險些將此地都占為己有,好在最后是把他打退了。之后,我等只能設立結界,給凡人和修為不高的修士發放靈符,其余高手鎮守劍陣。撐到今日,我察覺到有人打開結界入城,差點以為是那歹人的援手,因此才出手的?!?/br> “沒想到裴道友和謝道友都是渡劫期的仙修,這可真是太好了——” “少城主,”謝折風打斷了她,“聽你所言,那書冊更像是有心人知曉北冥劍陣會出事,因此掐準了時機散播出去,正好在濁氣四散之時發難?!?/br> 除去第二十七城,北冥共四十九城,怕都是差不多的情況。 安無雪眉頭越皺越緊。 事到如今,云劍門滅門致使照水劍陣危難一事,已經不可能是恰恰好了。云舟不過是一枚棋子,背后之人東撼照水,北亂冥海,不可能是個尋常渡劫期。 那人還知劍陣中事,甚至是一些千年前的往事,難道是當年遺漏的哪個大魔中的佼佼者? 他思慮中,謝折風已然起身:“既如此,劍陣是重中之重。四十九城情況不明,時間緊急,少城主先隨我去看一眼劍陣吧?!?/br> 喬吟一怔。 她本就是個渡劫修士,老城主被大魔擊殺后,她在風雨飄搖之時撐到今日,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無能之輩。 可這位初來乍到的謝春華道友不過寥寥幾語,卻讓她生出了一種聽命之感。 仿佛此地不是她說了算,而是眼前的人說了算。 若是旁人以如此姿態讓她引路,她必然會心生不服。但謝折風這么說,她反倒怕耽誤了時間,急忙起身道:“好,謝道友愿意相助,我自然感激不盡。幾位一起來嗎?” “我本就擅陣道,”裴千說,“自然是要去的。但是劍陣會散出濁氣,修為定力不足之人很可能忍不住修濁入體,危險非常。宿雪只有大成期,不然還是在城主府內等我們先探一探情況再說?” 謝折風不語。 安無雪本想一起去看看——劍陣畢竟是他上一世立下的。 可他轉念一想,謝折風既然親自去,他能看出來的,師弟多半在裴千這個陣道高手的相助下也都能看得出去。 他過去,只會在相處中露出更多難以解釋的破綻,不如留下,還能尋機去細看一下傀儡之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借坡下驢:“裴道友說的是,我去了也是拖后腿。你們去吧?!?/br> 裴千笑瞇瞇地點頭。 “謝道友,你還愣著干什么?不是你說的要去看看嗎?快走快走,”他催促道,“我也很想看看劍陣到底是怎么了?!?/br> 謝折風轉過身來,正對著安無雪。 困困飛舞著雙翼落在謝折風肩上,黑溜溜的眸子看來看去。 這人雙手環抱,懷中抱著春華。 倏地,謝折風深深看了他一眼,朝他走近,行至他身前。 安無雪本能后退一步。 只聽謝折風低聲說:“我與裴千必須去劍陣看看,困困因我的……傷,需跟著我。北冥危險,你修為只有大成,獨身一人留在此處……” 這人嗓音越來越低,越說越慢。 他滯了滯,這才接著道,“……不如拿著這把劍,也好護身?!?/br> 話音落下,謝折風伸手,將春華遞至他眼前。 第47章 安無雪呼吸一滯。 這是他的本命劍。 他每每見謝折風將春華拿在手中,亦或是以春華冷刃對敵之時,總是不愿相看,怕自己忍不住以神識馭動春華,將春華拿回手中。 春華被遞到他面前的那一剎那,他險些直接伸手去接。 若有機會,他必定是想拿回春華,帶走困困的。 但顯然——不是現在。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四平八穩地說:“謝道友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把靈劍在謝道友手上,從來不離身,修士本命劍只會聽從主人,人死劍也會一起死,離了劍主,等同尋常凡兵——給我能有什么用?” 他沒動。 謝折風只是干巴巴地說:“總比手無寸鐵好……” 安無雪眉梢輕動,方才的緊張反倒消散不少。 他大致能想到謝折風為什么這么做。 無非是傀儡之術揭露了宿雪這個人可能都是假的,師弟自然會懷疑他的魂魄從何而來。再加上秦微和他說過,謝折風知曉他殘魂消匿于荊棘川,兩相結合…… 這人是在用春華試探他? 他沒忍住笑了一聲。 “謝道友,”他說,“此劍對你重要,似乎和你在乎之人有關。我兩次動劍,都險些命喪你手。如今你把他給我,我既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又怎么敢碰這把劍?” 他咬死了不是,謝折風除了搜魂,還能如何? 謝折風仿佛連呼吸都停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雙眸之色蒙上了一層霧。 他卻只是掃了一眼師弟的神色,目光落在自己的本命劍上,一字一頓道:“動劍一事,沒有再三。謝道友告誡,我牢記于心?!?/br> 殺了人后哭喪的是師弟,因為他動劍險些殺了他又要他拿著春華的還是師弟。 真是莫名其妙,反復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