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
李扒皮終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王忠嗣聽明白了,李長安沒拿他當瘸子對待,讓自從瘸腿之后就被周圍人當做易碎品對待的王忠嗣覺得心里暖暖的。 “還有,等回到洛陽之后,阿兄還要和張巡一起寫一本《大唐郡守守城從入門到精通》,這一次安祿山造反,沿途這么多郡縣要么是不戰而降,要么是一觸即潰,實在丟盡了大唐的臉,必須加強守城知識培訓?!?/br> 李長安想起來就忍不住生氣,就算知道從范陽到長安的沿途各地郡縣擋不住安祿山的鐵騎,可知道和親眼看到又不一樣。從安祿山起兵到他兵臨虎牢關下只用了二十九天,范陽到洛陽距離一千六百多里路,就算不攻城只行軍步卒二十九天都走不了一千六百里路,沿途郡縣的防守能力可見一斑。 王忠嗣方才還暖洋洋的心又漸漸涼了下來。 這工作安排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怎么一個月以后的工作都給他安排完了? 他徹底明白了,李長安也沒有把他當個正常人用,李長安是把他當牛馬用。 李長安整兵出發準備收復陳留的那一日,李亨請命北上靈武坐鎮朔方,李泌與太子家眷一并隨行。 三日后,王忠嗣攻下雍丘,李長安兵至陳留城外。 同日,安祿山攻下長安城。 李適之打開了倉庫拿出金銅和兵器,匆忙招募了一萬余青壯守城,只守住了兩日。 一個第一次當將軍的左相,一群從沒受過訓練的烏合之徒。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 城破的這一日,李適之領著三百余愿意以身殉國的將士沖入了敵軍之中。 沒有八百人戰勝十萬人的再一次奇跡,李適之guntang的熱血撒在了長安城的城門之上,他的頭顱被割下來懸掛在長安城門上示眾。 那顆頭顱上依然帶著死前視死如歸的微笑。 安祿山占據長安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入住大明宮,而后下令搜殺李唐皇室,又把還沒來得及逃走的朝廷大小官員全都抓了起來,倒是沒有殺,只是囚禁著,愿意歸降他的官員也既往不咎接著用。 叛軍在長安城肆意劫掠著,沖入權貴府邸就開始肆意搜刮,權貴府邸首當其沖,而后就是東市西市的鋪子還有尋常百姓家。 壽安公主府和楊國忠府被安祿山親自派人查抄以泄心頭之憤。 元虛生的道觀逃過了一劫,有不少朝廷投靠叛軍的權貴和元虛生都有往來,元虛生又拿出重金打點,加上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忽悠,最終還成功勸動了負責打掃戰場的叛軍將領做一場法事。 安祿山問了一嘴,叛軍將領遞上了元虛生編的瞎話。 長安城是李唐皇室百年定居的都城,范陽軍本就是外來之人,又在長安城外打了一場仗死傷了許多人,倘若不處理可能會影響風水,進而影響安祿山身體。 還隱晦表示了李適之的頭顱懸掛在長安城門上會沖撞安祿山的命格。 元虛生多年來糊弄中老年人的經驗,年紀越大身體越不好越怕死,只要說會影響他們身體,多離譜的瞎話他們都愿意相信。 安祿山聽完解釋之后非但沒有阻止此事還專門叮囑手下配合。 造反之后的這段日子,安祿山整日提心吊膽殫精竭慮,生怕有一處不對就全盤功虧一簣,一刻也不敢放松。 尤其是攻打洛陽的時候久攻不下,更是讓他急出了一嘴的燎泡。 數月的高強度奔波作戰和巨大的焦慮引發了安祿山的舊疾,安祿山總是餓,一日從兩餐加到四餐,每夜要驚醒三次,眼睛也開始看不清東西,這一切都讓他的性格越發暴躁。 只是找了幾十個大夫也沒能治好他的病,被元虛生這么一說,安祿山疑心起了莫不是鬼神在作怪。 安祿山一向不相信鬼神之事,他自稱光明神也只是為了提高自己在胡人中的威望,對他來說,鬼神只是他達成目的的工具罷了??擅鎸^癥,安祿山無計可施,也只能把希望放在鬼神上。 元虛生哄騙安祿山把李適之的頭顱從城門上摘下來交給他銷毀,又趁著打掃尸首機會把李適之的尸體換了出來,找個勘測風水的由頭鉆入了山中。 “老家伙,你死的真慘啊?!痹撋鷱鸟R車上把黑色布袋扛下來,氣喘吁吁扛著李適之的尸體走了五里路才把他放下來。 這地方人跡罕至,只有人能爬進來,馬都進不來,是元虛生前幾年到山中訪友的時候發現的僻靜之地。也多虧他從小跟著師父師兄住在荒無人煙的深山道觀中,遇到什么偏僻地方都要鉆一鉆,這才能找到這么個僻靜地方。 元虛生解開布袋,把李適之的尸體露出來,看著尸體脖子上那一圈縫的奇丑無比的白線,悲上心來,拍拍他這個老伙計的肩膀:“我頭回干這活,縫的不好你也擔待些吧?!?/br> 只是再沒有人回應他了。 元虛生悶頭開始挖坑,拿著一把不大的鐵锨,從中午一直挖到日頭西移,才終于挖出一個能把人埋進去的土坑。 沒有棺材,棺材太重,元虛生運不過來,只有一張堪堪裹住身體的涼席。 元虛生把李適之放進了土坑里,又從包裹中摸出了一小壇酒,小心塞到了李適之身體右邊,一同埋入了土里。 “我可給你帶了一壇你最愛的長安酒,這是壽安公主老師親手釀的那壇酒,你問我要了好幾次我都沒舍得給你,現在都給你帶上,黃泉路上慢慢喝?!痹撋吭谕涟吷侠鄣拇謿?。 這壇酒是他從壽安公主府順來的好酒,放著沒舍得喝,偶然一回跟李適之吹牛的時候說漏了嘴,李適之就惦記上了這壇好酒,隔三差五就要磨著讓他把好酒拿出來共飲,元虛生一直沒答應。 現在元虛生后悔極了,他非藏著好酒舍不得喝干嘛呢。 元虛生擦拭了一下濕潤的眼角,拿出一塊一臂長的木頭,又掏出匕首艱難刻著字。 一個時辰后,元虛生站起了身。 他眺望著遠處的長安城,昔日燈火輝煌的長安城如今只剩下了寥寥幾盞明燈。 元虛生抬起手抓向遠方,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東西。 長安城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元虛生嘆了口氣。 他本來打算埋了李適之以后就離開去找壽安公主,可如今卻再一次后悔了。 罷了,留在長安城吧,他想看著壽安公主收復長安城,想看著長安城再一次燈火通明。 元虛生離開了,他身后立著一塊墓碑。 墓碑上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世賢。 太宗皇帝重孫李適之墓] 左相李適之每日飲酒花費萬錢,飲酒如長鯨吞吸百川之水一般豪爽。他自稱舉杯豪飲是為了擺脫政事,不參加權力之爭。 這里埋著愛酒愛詩、無愧祖宗無愧大唐的左相李適之。 元虛生回到了長安城,心中依然戚戚然,他想去找自己交好的將領打探消息,卻落了個空。 “壽安公主打出平叛正唐的旗號,已經攻下了陳留郡,我家將軍被調去平亂了?!遍T仆道。 知曉了理由的元虛生回到道觀,抬頭看著灰塵塵的天空,臉上終于露出了數日來的第一個真切笑容。 終于有了第一個好消息。 第241章 “該死的李安娘!” 安祿山得知李長安打出“平亂正唐”口號帶兵大敗他派去攻打睢陽的軍隊,又反過來攻下了他占據的雍丘、陳留二城之后便怒氣大發,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案。 “都是一群廢物,連一個小娘子都打不過,通通都是廢物!”安祿山氣喘如牛,“燒了壽安公主府,立刻把她的公主府給燒了,還有她的道觀,也都給我砸了!” 壽安公主府內空無一人,連一個銅板都沒留下,安祿山先前抄家做了無用功,如今想要泄憤也只能燒了壽安公主府和壽安觀。 嚴莊頂著安祿山的怒氣硬著頭皮站出來勸道:“壽安公主在長安城內名聲頗盛,如今咱們剛拿下長安,正是應當安撫民心之時,此時砸了壽安公主府只怕非但打壓不了壽安公主的氣焰,還會越發激怒長安百姓……” 這一番話很有道理但是不中聽。他們目的是造反稱帝而不是當劫匪打劫了長安城就回老家,想在長安城稱帝,就要安撫長安城的百姓。本來作為外來叛軍,長安城百姓天然就對他們沒有好感,破城之后他們將領又管不住手下士卒,范陽軍在長安城多行劫掠之事,這些累計起來長安百姓已經對叛軍十分敵視了。 如今長安百姓對他們的怨氣已經夠大了,何必再為了逞一時之快就燒了壽安公主府,讓百姓更加仇恨他們呢。 安祿山怒火沖天,直接抬手給了嚴莊一巴掌,打的嚴莊愕然倒地。 “你的意思是本將連李安娘那個丫頭片子的公主府都不能動嗎?這也要忍,那也要忍,那本將造反干什么!”安祿山雙目通紅,眼前視線越發模糊,心中怒氣就越發高漲。 先前他沒造反的時候要忌憚李安娘是公主,被她三番五次挑釁也只能忍氣吞聲,如今自己造反了,打入了長安城,還要忌憚李安娘,那他造反干什么,從范陽的烏龜王八蛋變成長安的烏龜王八蛋嗎? 嚴莊捂著臉,幞頭被打落,垂下的發絲遮住了他滿是怨恨的眼神。 “你領命辦事就行,不該你管的事情別多管?!卑驳撋讲荒蜔]揮手,根本沒把這一巴掌放在心上。 或許他以前身體健康的時候不會做出這么隨心所欲之事,可現在安祿山身體不好,這個病讓他比平日更加敏感多疑易怒,安祿山火氣上頭腦子根本沒法思考。 嚴莊不發一言,捂著臉低頭走出了宮殿,面上滿是陰狠。 “嚴大夫?”高尚正要來找安祿山,正好在殿外撞見了姿容狼狽的嚴莊,心中有點幸災樂禍,面上卻表現的十分詫異,“嚴大夫的臉?” 高尚跟隨安祿山比嚴莊更早,卻被嚴莊后來居上,雖說沒什么大仇怨,可也不影響他幸災樂禍。 “無事?!眹狼f搪塞了兩句,不欲與高尚多談。 高尚進了殿,看到安祿山余怒未消的模樣,連忙貼心勸了兩句,得知安祿山要燒了壽安公主府也絲毫沒有勸說的意思。 安祿山得不得民心關他什么事,他只想造反,在史書上痛痛快快留下濃墨重彩一筆,如今只差一小步他就要如愿以償了,沒必要為了丁點小事再招惹安祿山不快。 于是高尚說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如今長安已克,得國都者即為帝……” 高尚此次來目的就是勸安祿山登基稱帝。 倘若主公不稱帝,那又怎么能彰顯出他造反的功績呢?高尚想要的可不僅是一個反王,安祿山得登基,得改朝號,他才能作為開國臣子,被史書大寫特寫一筆。 還有其他將領官員,他們跟隨安祿山造反是為了更大的權力,安祿山登基稱帝,才能給他們加官進爵啊。 登基稱帝。 安祿山渾濁的瞳孔中精光一閃,他瞬間就被這四個字拿捏住了情緒。 他冒著九族消消樂的風險造反,為的不就是這個皇位嗎。 如今帝王之位就在他面前,觸手可及。 要說不心動不可能,而且安祿山了解自己的身體,盡管不想承認,可他或許真活不了多少年了。 他隱忍謀劃了半輩子才終于坐在了龍椅上,倘若死前不能享受一把帝王的快樂,豈不是這輩子白辛苦了。 “此事還要從長計議?!蹦呐滦睦锼查g就認可了高尚的提議,可嘴上還是要推辭一下嘛。 安祿山輕咳了一聲:“可以先讓太史局的相士測算……吉日?!?/br> 安祿山說的很模糊,只說讓測算黃道吉日,也沒說是要測算登基的吉日還是其他吉日。 高尚卻已經了解了安祿山的心思,離開大明宮之后立刻就到了太史局,命令他們測算何日適合新帝登基。 太史局的相士們面面相覷,商量了一會之后表示改朝換代是大事,要先修一座渾天臺,修完之后還要七七四十九個相士齋戒四十九日,而后禱告上天測算吉日吉時。 盡管安祿山和高尚都對這個時長不太滿意,可畢竟是關乎改朝換代的大事,加上太史令說的嚴重,倘若有一點差錯就會使新朝功業未成而半路崩殂,所以盡管安祿山覺得還要忍上好幾個月才能稱帝心急難耐,可面對言語鑿鑿的太史局一干相士也無可奈何。 李長安兩日后就得知了安祿山想要稱帝的消息。 “安祿山想要稱帝?!崩铋L安放下手中密信,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只怕他活不到渾天臺修好的時候了?!?/br> “告訴李光弼,讓李嗣業帶兵前往常山郡支援顏杲卿。郭子儀和樊寧繼續攻打太原,哥舒翰加快速度帶兵快點南下?!崩铋L安條理清楚一一下達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