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李林甫抬手阻止了李岫往下說,“你走吧?!?/br> 出于對李林甫下意識的順從,李岫抽泣兩聲,擦拭干凈眼淚退下了。 院子中只留下了李林甫一人,微風吹起他斑白的頭發,李林甫的腰背瞬間佝僂了下去,他任由自己跌倒在躺椅上,臉上的皺紋如溝壑般縱橫交錯。 嘔心瀝血掀起的大案又未能如愿廢掉太子,李林甫劇烈咳嗽了幾聲,滿心不甘。 到了今日,李林甫未必猜不出來李隆基根本就沒想廢太子,只是想要打壓太子,可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只能一次又一次往下壓李隆基的底線,希望李亨能夠如昔日的李瑛一樣讓李隆基失去理智廢太子甚至殺子。 只是圣人老了,他只想著粉飾太平,享受他的太平盛世,只要李亨還聽他話,他就不愿意再費力換新太子,反正每個兒子他都不喜歡,誰當太子都一樣。 可對李林甫就太不一樣了,李亨和李林甫不死不休,陛下其他子嗣和他可沒有什么深仇大恨。 生路在哪呢?李林甫想,諸王都被圣人嚇破了膽子,誰有那個能力把李亨從儲君位置上替換下去呢? 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李林甫也不得不開始考慮起他的身后事。 以前李林甫認為他還能活很久,想著先把李亨廢了,到時候想當太子的諸王自然會來討好他這個右相,他再暗地選一個跟他親近的皇子扶持當太子還來得及,可如今他眼看活不了幾年了,找一個未來能頂替李亨繼承皇位的人就成了燃眉之急…… 說到底,圣人不一定愿意把李亨弄死,下一任宰相也未必愿意對李亨下死手,可想當皇帝的其他人一旦有機會必定會想方設法弄死李亨,這才是他死后也依然可靠的同盟。 李林甫不信李唐皇室中除了李亨之外沒有窺伺帝位的人,李唐皇室從太宗時候開始就是那個人人都覬覦帝位的德行,難還能到了李亨這一代就都改了本性不成? 王忠嗣已經在唉聲嘆氣兩天了。 自從那日李長安把他從大理寺監獄中帶出來,王忠嗣就沒有高興過。 前兩日李長安等人還只當王忠嗣瘸了腿不高興,貼心給他留出消化情緒的時間,可今日要回洛陽了,幾人同乘一輛馬車,王忠嗣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李長安就忍不住開口。 “阿兄也想開些吧,人總得往前看?!?/br> 王忠嗣一想到他沒用的前屬下和前屬下帶領的更沒用的金吾衛就覺得大唐危在旦夕,忍不住想要嘆氣。 當然更讓他擔憂的還是年老昏庸的君王。 “唉,我如何想得開啊?!蓖踔宜脩n愁道。 他忽然看向李長安:“長安認為太子如何?” 雖說打小李亨就不太像是有出息的樣子,可俗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萬一李亨現在有能力了呢,畢竟他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與李亨相處過了。 大唐現任帝王不行,下一任帝王總還能期待一下吧? 李長安還沒有說話,李長安身邊另一個小姑娘就先笑出了聲,此人王忠嗣已經認識了,叫做李明錦,平日稱呼李長安“小姑母”,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親王之女。 畢竟李明錦不說他也不好問。 “王將軍可知曉為何我們今日才走?”李明錦開口道。 王忠嗣搖了搖頭。 李明錦平靜道:“昨日杜有鄰、柳勣以‘妄稱圖讖、交構東宮’的罪名被仗殺于大理寺,全族流放。今日一早太子李亨與杜良娣和離,將杜良娣廢為庶人,上書言杜有鄰之事他毫不知情?!?/br> 良娣就是太子側妃,太子李亨這一次又選擇與太子側妃和離保住自己。一回生二回熟,渣男做多了也就習慣了。 “先前聽聞太子與太子妃和離,我還以為當真是太子妃兄長謀逆,牽連了她?!蓖踔宜帽砬閺碗s道。 李明錦撇了撇嘴:“他那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私下結交大臣的時候被李林甫抓了個正著,我阿娘燒了書房替他頂了罪,他為了脫罪就與我阿娘和離了?!?/br> “你阿娘?”王忠嗣眼皮跳了跳。 李明錦道:”是啊,李亨是我親爹。我可太了解他了。王將軍,我勸你別對他有什么期望,李亨很擅長讓別人對他的期望落空?!?/br> 李明錦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勸王忠嗣。 王忠嗣:“……” 這大唐,沒救了! 第166章 臨近洛陽,王忠嗣又開始念叨起來安祿山。 李長安覺得王忠嗣去歲分明還沒這么多話,今年話卻格外多。 王忠嗣憂心忡忡:“長安去年所說果然不錯,安祿山的確有謀反之心?!?/br> “我早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崩铋L安嘀咕著。 “我給圣人上表,圣人卻不信安祿山會謀反?!蓖踔宜每嘈Φ?。 他已經在上表中將安祿山在雄武城的所作所為寫得十分詳盡了,可圣人卻只是輕飄飄讓他不要嫉妒同僚。 李長安心道,何止現在李隆基不會相信安祿山會造反啊,就是等到安祿山的兵馬都度過黃河了,李隆基都沒信安祿山會謀反。 什么時候安祿山的兵馬打到洛陽城了,李隆基那老家伙才信他的寶貝胡兒真的敢造反呢。 “安祿山果然如長安信中所說一般,每一條都能對得上?!蓖踔宜每酀粗铋L安。 “他修建的雄武城城墻高聳,內藏精兵悍將。雄武城市面上糧價高昂,安祿山也必定已經開始存儲糧食,準備充當造反的軍糧了?!?/br> 王忠嗣說完之后看了李長安一眼,卻發現李長安面不改色,仿佛一點都不對此感到驚駭一樣。 不僅是李長安面不改色,就連李明錦也沒有表現出詫異。 現在的孩子真是穩重啊,王忠嗣心里感慨道。 他剛發現安祿山準備如此充分的時候都一整夜沒睡著覺。 “安祿山還借著職務之便,訓練了大量騎兵,我估計單單騎兵便能有萬人?!蓖踔宜帽砬槭殖林?。 騎兵和步卒完全是兩個兵種,戰馬沖鋒起來根本不是步卒能攔住的,太宗皇帝當初帶著三千玄甲兵能夠在十萬軍隊中殺一個來回其中就有這三千玄甲兵都是騎兵的緣故。 “該死?!?/br> 王忠嗣終于看到李長安變了臉色,奇怪的是不僅李長安變了臉色,另一邊的李明錦也同樣表情微變。 李長安罵罵咧咧:“這個安祿山果然狼子野心,不得不防?!?/br> 她攢了這么多年才攢了五千余戰馬,安祿山居然能有上萬匹戰馬! 果然在邊疆就是比在中原地區好準備造反。 聽著李長安因為安祿山囤積戰馬而翻來覆去罵了安祿山一路,王忠嗣不禁提醒了兩句“還有城墻”“他還囤了糧食”“收攏民心自稱光明神”,可惜不知怎得,李長安并不在意這幾樣。 反而一心只盯著安祿山的戰馬數量看,語氣聽起來……有點嫉妒? 王忠嗣心想,應當是他在牢中待了太久,感受能力出了問題吧。 好端端的,李長安為何要嫉妒安祿山戰馬多呢。 王忠嗣看到李長安和李明錦兩個小女郎湊在一起說著悄悄話,也就不再打擾二人。 而是又自顧自陷入了憂愁中。 他們大唐真的要完了,天子老眼昏花,年老昏庸,儲君自私自利,百無一用,還有李林甫這樣的jian臣在內,安祿山那樣的逆賊在外……王忠嗣回憶著雄武城高聳的城墻和里面對安祿山崇拜敬仰的將士,便覺得憂愁。 “阿兄,前面十里就到洛陽城了?!崩铋L安指了指前面。 王忠嗣被李長安一句話從憂愁中拉了出來,聽到快要到洛陽城了,這才提起了興趣。 他擠出一絲笑容:“我年輕時曾來過幾次洛陽,洛陽雖比不上長安,但也十分繁華,只是聽過這幾年朝廷有些忽略此處所以洛陽城中的權貴多遷移到了長安城,我的長輩蕭公如今便在洛陽頤養天年?!?/br> 王忠嗣也有些唏噓,他剛從軍的時候就是在蕭嵩手下擔任裨將,后來蕭嵩辭官養老定居洛陽后他還來看過蕭嵩幾次。當初他不懂蕭公為何早早就要辭官養老,如今再看,蕭公正好躲過了這些年朝堂上的腥風血雨,還是蕭公有先見之明啊。 “我還依稀能記得洛陽城的城墻外……那是什么?”王忠嗣震驚看著漸漸出現在地平線上的一條黑色長帶。 洛陽城外什么時候多了這么寬一座山? 隨著馬車離洛陽城越來越近,王忠嗣逐漸目瞪口呆。 他的眼珠往上移動。 “這是……城墻?”王忠嗣咽了口唾沫,不敢置信。 邊關抵御外敵的重鎮雁門關才三丈半高啊,長安城城墻才兩丈高。 可他面前這一面洛陽城的城墻粗略估計也得有五丈以上高度。 城墻能建這么高嗎,不會塌嗎? 不對,洛陽城的城墻為什么要建這么高? 王忠嗣側臉看向李長安,忍不住問:“長安可知洛陽城的城墻為何要建這么高?”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崩铋L安伸出手指一樣樣給王忠嗣數。 “首先呢,是我的老師們改進了技術,突破了三丈半的城墻高度限制?!?/br> 雁門關的城墻三丈半高是因為唐朝的技術水平最多只能達到三丈半,不過對李長安的老師來說不是問題,就算專業不是土木工程但是略微改進一下還是可以的,只修到二十米高是考慮到二十米高就夠用了,而不是不能修得更高。 “其次,是因為洛陽有錢,舍得在防御工事上花錢?!崩铋L安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這個也很重要,洛陽城內如今已經改了收稅形式,減少了農稅增加了勞動所得稅,洛陽商業又繁榮,有錢,錢不流通也沒用,還不如雇傭工人修建公共工程,加快財富流通。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洛陽是有工部批下來的合法批文的?!?/br> 李長安特意強調“合法”兩個字,她手續齊全,就算是李隆基看到了這么高的城墻也說不出什么來。 至于工部的合法批文怎么來的嘛。李長安有一點點人脈,再加上朝廷里面那些帝王臣子忙著政斗,只要洛陽稅收能按時交上去,他們才不管洛陽怎么修城墻呢。 王忠嗣表情微妙:“我不是問洛陽城墻為何能修這么高,我是問洛陽城墻為什么要修這么高?!?/br> 安祿山的雄武城也才三丈高的城墻啊。 “為了抵御安祿山的叛軍啊?!崩铋L安奇怪看了王忠嗣一眼,“去年我就詢問過阿兄啊,阿兄忘了嗎,我問過你安祿山叛軍打到洛陽以后該如何抵御?!?/br> 王忠嗣剛想說安祿山就算造反也不可能打到洛陽城,可忽然想起糜爛至極的金吾衛,王忠嗣又不敢確定了。 若是大唐內部的軍隊都和金吾衛一個模樣,那面對百戰之師的邊軍還真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 王忠嗣表情微妙,從城墻門洞中穿過去,感受到那比雄武城還厚了三倍的城墻厚度時也沒有再開口問什么。 應當只是李長安為了抵御安祿山叛軍所以才不小心把城墻修厚了吧。 剛入了城,王忠嗣就又發現了不對勁。 這道路兩邊巡邏的將士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正巧這時候一隊騎兵從馬車邊騎著馬飛馳過去,王忠嗣的視線緊緊跟著這隊騎兵,直到他們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沒過一會,有迎面走來了一隊步卒,沿途盤問馬車,走到他們這一輛馬車前面時候,車夫掀開簾子給他們看了看車廂,士卒看到李長安后恭敬行了個禮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