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吉溫被審問了半日,雖還未被用刑可膽子已經被嚇破了,圣人下令將他壓入三司按程序審問,吉溫被嚇得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由兩個金吾衛架著胳膊往大理寺北獄送。 他自己是酷吏,更清楚進了牢獄后會經歷什么酷刑,只要想一想他往日施加在別人身上的那些狠毒手段如今他都要通通經歷一遍,吉溫便覺得生不如死。 王忠嗣被放出來了,北獄騰出了地方正好關押他。 “公主?!眱蓚€金吾衛架著吉溫走到北獄門前,看到李長安后停下來見禮。 李長安笑吟吟推著王忠嗣走到吉溫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臉上露出了十分詫異的模樣。 “呀,這不是吉寺丞嗎?本宮想起來了,昨日本宮還在此處見過吉寺丞,吉寺丞今日怎么又來了?” 李長安惡劣一笑:“莫非是還想對王將軍施加私刑不成。只是恐怕不能如吉寺丞所愿了,圣人已經下旨將王將軍放出大理寺獄,吉寺丞若想在動用私刑,只怕不成了?!?/br> 吉溫臉色更青,尤其是聽到李長安口中吐出的“施加私刑”四字后,兩條腿更是忍不住顫顫打著哆嗦。 害怕的模樣比昨日李長安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的時候更加真情實感。 畢竟吉溫知道李長安不可能真的光天化日當著其他官吏的面一劍刺死他,但是如今他被關入大理寺獄中,是真會被施加私刑、屈打成招啊。 “我是冤枉的……我不認識那些吐蕃人……”吉溫雙目無神喃喃道。 可沒人會聽他解釋。 吐蕃刺客死在了他的府中,死無對證。倘若不是他勾結了吐蕃,為何那些吐蕃刺客不偏不倚就只往他家里跑呢? 李長安和王忠嗣二人冷冷看著吉溫,沒有一個人被他的話打動。 忽然,李長安拉起了王忠嗣的右手將他的袖子掀開,袖子下面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這兒曾經只有一道刀痕,是保家衛國的戰場上被敵人所傷?!崩铋L安冷冷看著吉溫。 “如今卻滿是鞭傷和燙傷,本宮找不到那道刀痕了?!?/br> 說話間李長安走到吉溫身前,不容拒絕的一把拉住了吉溫的手。 吉溫哆嗦了一下,想把手往后縮,李長安的手卻像鐵夾一般狠狠鉗住他的手,吉溫掙扎了幾下手卻紋絲不動。 李長安強行拉著吉溫的手強迫他觸碰了一下王忠嗣右臂上的刑傷,吉溫滿臉驚恐拼命想把手往后縮,卻無力回天。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道道還帶著血腥氣的傷痕離自己越來越近,那些血淋淋的傷痕仿佛一簇洶涌的火焰一樣要將把他燒得骨頭渣都不剩。 他的指尖觸碰到王忠嗣右臂上傷口的那一瞬王忠嗣表情沒變,吉溫卻崩潰大哭。 “饒命……你們不能……”吉溫已經失去了理智。 刑具用在他身上得有多疼??! 可吉溫等不到回應了。 李長安已經推著輪椅上的王忠嗣往前走了,吉溫則被金吾衛架著送進牢獄中。 吉溫被扔入了牢獄中,牢房地上還有一攤未被清理干凈的血跡。 那是王忠嗣的血。 第165章 右相府。 李林甫近來又生了一場病,咳嗽的厲害,只能暫且先放下政務歇息幾日。 今日難得日頭好,李林甫就讓人在院子里支了個椅子,他抱著暖爐在院子里曬太陽,歲數大了,李林甫漸漸喜歡上了曬太陽。 好在針對太子一事已經差不多收尾了,剩余的事情他也交給了王鉷處理。 許是他這段時間策劃杜有鄰王忠嗣一案耗費了太多心血,加上冬日寒氣入體所以才生了這場風寒吧。 盡管心里給自己找著借口,可李林甫面上還是遮掩不住的疲憊。 李林甫嘆了一口氣,他沒有李隆基那樣固執于長命百歲,不信老的執念,哪怕不想承認,可李林甫也清楚認識到自己的確老了,年過甲子,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活不了幾年了。 “阿爺?!毕喔拈L子李岫氣喘吁吁迎面走了過來。 “吐蕃刺客昨夜潛入大理寺獄,刺殺王忠嗣,王忠嗣重傷斷腿,圣人今日一早以‘忤逆圣旨’的罪名將他貶為了洛陽長史?!崩钺堆杆俚?。 李林甫表情一僵,從躺椅上翻身坐起。 他的聲音有些破防:“圣人將王忠嗣放了?” 該死,怎么就這個時候王忠嗣遇刺了!他成了瘸子,沒法帶兵,圣人就不會再懷疑他與太子聯合想要篡位。 沒有兵權威脅,李亨就是拔了牙的病虎,根本不值得圣人忌憚。 圣人自然也就不會廢太子。 李林甫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目光如電:“讓楊釗去審問杜有鄰等人,務必要確保他們把李亨咬出來?!?/br> 李岫忽然跪下抱著李林甫的腿嚎啕大哭。 “阿爺,您這樣不給旁人留活路,恐怕有一日我們也會被旁人趕盡殺絕啊?!?/br> 李林甫沉默片刻,看著抱著自己大腿慟哭不已的長子,長長嘆了一口氣:“為父何嘗不知道呢,可事已至此,為父坐到了這個位置,倘若為父不動手對付旁人,旁人就會動手對付為父啊?!?/br> 因著李岫過來是稟報密事,一進院子就揮退了下人,如今院子中只有李林甫和李岫父子二人。 李林甫扶起自己的長子,苦笑道:“此處唯有你我父子,我便告訴你實話吧?!?/br> “大郎,你以為為父憑什么能做右相?”李林甫想到自己一年不如一年的身體,也生了幾分蕭瑟之意。 李岫道:“因為父親才干過人?!?/br> 他這個倒不是說假話,李林甫雖說名聲不好,但是能料理天下十幾年,本事還是有的。 李林甫搖頭:“為父有才干,可朝堂上有才干之人不僅有為父?!?/br> 李林甫這句話也是真心實意,朝中誰的才干高低李林甫太清楚了,旁的不說,這些年被他陷害的那些大臣許多都是他認為才干能威脅到自己相位才會出手打壓陷害。 “倘若做右相只需要才干,那張九齡的才干不在我之下,圣人為何要費一番力氣用我來代替張九齡呢,難道是因為張九齡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我嗎?”李林甫自嘲道。 李岫沉默不語。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父親的名聲差到了朝野市井人人喊打的地步,卻依舊能坐穩右相位置。 李林甫看著自己懵懂的長子嘆息道:“我和其他宰相不同的地方,是我能給陛下做臟事?!?/br> “張九齡要名聲,我不要名聲,所以我能替代張九齡?!?/br> 李岫微微張著嘴,目露震驚,似乎不能相信一向提都不愿意提張九齡的自家阿爺會說出這樣貶低自己抬高張九齡的話。 他的心思太好猜,李林甫只看了一眼就猜出來自家長子的心思,他咳嗽兩聲,低聲笑了笑。 “名聲再好,他也被貶出了長安,最后的贏家是我?!崩盍指Υ烬X間溢出幾聲暢快的笑。 張九齡再芝蘭玉樹有什么用,圣人不用他,他就得灰溜溜像一只敗家之犬一樣被趕出長安城。 李林甫毫不吝嗇表達他對君子的鄙夷。那些正人君子名聲再好聽有什么用,權力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陛下用我,就是為了讓我做臟事啊?!崩盍指Ω锌?,“陛下要華美的宮殿,要美貌的宮人,要興慶宮寒冬如春,要他的權力至高無上,要他的威嚴無人敢犯?!?/br> “那些正人君子能給陛下弄錢嗎?他們沒那個本事?!?/br> 李林甫冷笑:“天下人只道我巧立名目收稅,可這個稅也不是誰都能有本事收的上來,我能收上來,這就是我的本事?!?/br> 李隆基要享受,就得有錢,沒有錢,就算是皇帝也過不順心。修宮殿要錢,選宮女要錢,養著上萬人的教坊也要錢,他李林甫弄的錢難道都花在他自己身上了嗎? 他又不愛美人,也沒什么燒錢的癖好,他只愛權力,他天天忙的不可開交,他能花多少錢? 錢都是花在了皇帝身上。 圣人單單一年賞賜給楊家那幾個姐妹的錢就是十數萬貫,還有宮人,開元二十五年,他接手相位的時候宮人只有三千人,如今宮人數量超過三萬人,養宮人也需要花錢,這些錢都是他弄來的! “更何況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們能為陛下打壓太子嗎?他們顧忌名聲,不愿意做?!崩盍指伋隽肆硪粋€重要原因。 李岫震驚聽著“打壓太子”四個重若千鈞的字就這么輕飄飄從他阿爺口中說了出來。 “可,可太子是圣人的親子啊?!崩钺恫桓抑眯诺?。 他一直以為阿爺敵對太子是因為阿爺自己看不慣太子。 畢竟他阿爺看不慣的人那么多,看太子不順眼也很正常,哪日他阿爺看誰順眼了才是怪事。 “哈?!崩盍指Χ绦σ宦?,“圣人提防的就是親子?!?/br> “大郎,不是為父要將他們逼到絕路。他們與太子親近,圣人看不下去圣人要將他們逼上絕路,為父也不過只是圣人的一把刀罷了?!崩盍指@息道,他看著自己正直的大兒子,眉宇間滿是憂愁。 他的子女之中如今還沒有能在他去世后支撐起李家的人,自己如今所處的境地又是如此危險。 自己死后,自己的子嗣們該怎么辦呢? 饒是心狠手辣如李林甫,這一瞬間心頭也略過一絲后悔,可這絲后悔只是稍縱即逝,很快李林甫又冷靜了下來。 他寧可死無葬身之地,也不愿意碌碌無為任人欺凌一輩子;他寧可死后遺臭萬年,也要活著的時候權勢滔天。 李林甫抬手撫摸著跪在他身前的大子頭發,喃喃道:“為父能替圣人平衡朝堂,為父才是右相啊。我若是不心狠手辣,恐怕連宰相的位置都坐不上,又如何能有我們李家今日的富貴呢?!?/br> 李岫悲切道:“可如今阿爺已經上了年紀,為了咱們全家的日后……阿爺收手吧?!?/br> “糊涂!”李林甫怒聲斥責。 “為父在相位上待一日,咱們全家才有一日的太平。倘若為父退了,用不了一年你墳頭上的草就能長到腰高?!?/br> 李林甫直視著從出仕后便一路順風,從未受過任何蹉跎的大兒子,長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透露出了滿滿的疲憊。 他一旦后退,朝堂上那些覬覦他相位的豺狼立刻就會撲上來將他全家撕得粉碎。 尤其是太子李亨,他與李亨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這時候誰往后退一步誰就是滿盤皆輸。無論是為了相位還是為了他的子女后代,李林甫都不能退。 李林甫深深看著李岫,胳膊略微用力將他拉了起來,直視著李岫的眼睛正色道:“如今我們與李亨已經是不死不休,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讓李亨順利登基,李亨狠辣不在為父之下,他一旦登基,必定會對咱們家趕盡殺絕?!?/br> “倘若為父死前還沒能讓圣人廢了李亨,你就將你的幼弟幼妹送走吧?!?/br> 李林甫沒提李岫應該怎么辦,他知道倘若到了李家家破人亡的那一日,他不在,李岫身為長子就是首當其沖,不用逃,也跑不了。 他對這個結果很平靜,早在他當年不擇手段往上爬的時候,他就已經押上了他自己和他全家的身家性命。 他的妻妾子女既然跟著他享了這么多年的富貴,倘若有一日斗輸了丟了命也不冤屈。 李岫臉色大變,他不敢置信抬頭看向李林甫,嘴唇嚅囁卻說不出話來。 “阿爺……” 他阿爺今日這一番剖心之言竟然有告知后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