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可王忠嗣的下一句話又讓史思明落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 “不過本將和手底下的兄弟一路奔波,人馬具疲,還需在雄武城休息幾日,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回程?!?/br> 王忠嗣翻身下馬,拍拍身上的煙塵,打了個哈欠道。 史思明:“……” 吃飽喝足,吃飽喝足,怎么不吃死你! 可面上依然扯著笑容:“勞煩王將軍白跑一趟,雄武城自當好生接待王將軍,讓諸位弟兄們吃飽喝足?!?/br> 史思明邊說著話,邊轉身帶著王忠嗣等人入城,一轉過身,面上的親切微笑頓時消失不見,轉而出現在臉上的是nongnong的陰沉。 倘若真被王忠嗣發現了城中的蹊蹺怎么辦? 吩咐官署中的廚子給王忠嗣等人備酒菜后,史思明匆忙找了個借口先讓他的大兒子作陪,自己則匆匆來到書房召集了幾個裨將和小兒子。 “去調重兵守住庫房,萬萬不可讓王忠嗣的人接近庫房。再加強軍營四周的警戒,王忠嗣此人善于派人打探消息,莫讓他的人接近軍營?!笔匪济鞔掖曳愿赖?。 而后又看向自己的小兒子史朝清,沉聲道:“二郎,你親自帶人守住書房,但凡有接近者,殺無赦!” 史思明最愛他這個幼子,也唯有他的幼子看守書房,史思明才能放心。 做完這一切之后,史思明才略微放松,心想他已經把不對勁的地方都給守住了,安祿山修建雄武城的說辭本就是為了抵御外敵,城中精兵悍將多一些也說得過去。 只要熬到安祿山回來就好了。 史思明卻依然不敢有絲毫放松,整日從早到晚陪在王忠嗣身邊,起的比王忠嗣早,睡的比王忠嗣晚,生怕一眼盯不住就讓王忠嗣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 王忠嗣卻頗為悠閑,也沒提出到軍營中看看,也沒靠近藏著大量兵器的庫房,只是整日在城中亂逛,仿佛當真只是不遠萬里來雄武城旅游的一樣。 只是苦了史思明,生怕自己哪句話說錯引起王忠嗣的懷疑。 第一日,王忠嗣在雄武城中閑逛,繞著城墻走了一圈,頗有興致指著南側正在修建的城墻道:“本將帶兵來了也總不能在雄武城白吃白喝,這樣,本將讓本將帶來的千余弟兄一起協助修建城墻如何?” “雄武城的城墻挺高啊?!蓖踔宜谜驹诔菈ο赂锌?,扭頭看了史思明一眼,“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不少吧,正好讓我手下的弟兄們幫著修幾天,也能給安節度使省些人力?!?/br> 史思明連忙擺手:“唉唉唉,來者是客,豈能讓王將軍動手,這城墻已經修的差不多了,王將軍手下的精兵乃是戰場上的百戰之軍,讓他們修城墻豈不是折辱了他們?!?/br> 王忠嗣只是淡淡一笑,又圍著城墻里里外外轉了幾圈。 “不錯,城墻修的又高又厚?!?/br> 是夜,王忠嗣從懷中拿出李長安的信,盯著那行【高筑城墻,守好大本營,防范大唐軍隊反攻他】看了數遍。 隨后冷笑一聲。 雄武城選在范陽北側,看似是為了防范契丹,可實則卻也堵住了河東軍進攻范陽的路。 王忠嗣正是河東節度使,安祿山防范的到底是胡人還是他,王忠嗣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王忠嗣自認為安祿山帶兵的本事不如他,也知道安祿山忌憚他,這座雄武城,防的根本不是契丹人,而是他王忠嗣的河東軍。 王忠嗣掏出隨身攜帶的朱砂印泥,以指為筆,在【造反第一條,高筑城墻】上畫了個紅圈。 第二日,王忠嗣照例起了個大早,剛踏出房門就遇到了“湊巧”過來的史思明。 史思明跟在王忠嗣身后出了軍署。 該死的王忠嗣不老實睡覺起這么早干什么,真是不會享受! 王忠嗣直接往市場方向走,史思明面上露出了一絲不屑,心中想著市場沒什么好避諱的地方,白白耽誤他一整日,可腳下卻誠實跟著王忠嗣走入了市場。 繞了兩圈,王忠嗣忽然停住了腳步。 “史兵馬使,這雄武城的馬市在何處?” 王忠嗣笑道:“都是為將之人,史節度使也知曉將領對良馬的喜愛,本將來范陽一次不容易,想看看范陽馬和我朔方馬有何不同?!?/br> 史思明:“……” 整個范陽的好馬都被截留在軍中留著當戰馬了,哪來的馬市給你買馬去? “雄武城初建,馬商還沒來及在城中駐扎?!笔匪济鞅犞劬φf瞎話。 王忠嗣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市場上幾家連在一起賣馬飼料和馬駒的鋪子,眼神又在史思明身后那些隨從手中牽著的戰馬身上迅速略過。 “原來是這樣,可惜本將還想著在雄武城買一匹范陽馬朔方,看來本將是沒有這個緣分了?!蓖踔宜寐龡l斯理道。 哼,這城中能缺了馬才怪,這兩日他在城中遇到的士卒各個都騎著好馬,他在市場上繞了兩圈看到了不下十家馬具店。 恐怕不是沒有馬商,而是馬商的馬都被安祿山買走了吧。 果然就像二十九妹說的一樣,安祿山就是要造反。 王忠嗣如今已經幾乎確認了安祿山就要造反了。 “本將看雄武城中供奉著‘光明神’?!蓖踔宜玫?,“本將還記得胡人將安節度使稱作光明神,看來安節度使威望很高啊?!?/br> 史思明聞此言露出了自豪的微笑,口中卻還謙虛著:“都是沒見識的胡人亂稱……王將軍是我大唐第一名將,這才是實打實的名號啊?!?/br> 王忠嗣笑了笑。 【其三,招攬民心,讓他轄地內的百姓忠誠他……】 安祿山這個雜胡如此收買人心果然是要造反。 與二十九妹寫的每一條都對上了! 第158章 第三日,王忠嗣又問了幾句市場上的糧食價格…… 第五日,王忠嗣估計安祿山就快趕回來了,于是瀟灑一抹嘴,用完了早膳就向史思明告別了。 “本將事務繁忙,既然安祿山不在,那本將就先走了?!蓖踔宜梅愿朗窒律像R,就要離開雄武城。 史思明頂著青紫色的黑眼圈,真情實感挽留王忠嗣:“將軍再多在雄武城留幾日吧?!?/br> 安祿山已經快要回來了,史思明真心希望王忠嗣能去面對安祿山,而不是一走了之,王忠嗣離開了他是不打緊,可自己就要面對安祿山的盤問和責怪了。 王忠嗣冷冷道:“本將乃是四鎮節度使,政務繁忙,你難道要耽誤本將處理軍務嗎?” 史思明訕訕退下。 延誤軍機這樣的大罪他可承擔不起。 王忠嗣剛走一日,第二日安祿山就氣喘吁吁騎著能負重五百斤的良馬趕到了雄武城。 他太重了,每次出行都要騎著能負重五百斤的良馬,每二十里還要再換一次馬。 “王忠嗣呢?”安祿山踩著隨從的肩膀下了馬,上來就詢問史思明王忠嗣的消息。 史思明小心翼翼道:“王忠嗣昨日便帶兵離開了……” “廢物!”安祿山斥道。 他收到史思明的報信以后心如火焚一樣焦急,生怕王忠嗣察覺到了他的謀逆心思,一路上不顧身體,日夜兼程趕了回來,就是為了應付王忠嗣。 可現在史思明卻告訴他王忠嗣走了。 安祿山面色難看,他不由猜測王忠嗣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東西,會不會向朝廷告發他…… “他知道了嗎?”安祿山忽然冷冷開口,一雙小眼睛里滿是狠厲盯著史思明。 史思明被震懾地移開了視線,回道:“沒有,末將派人守住了武庫和軍營?!?/br> 安祿山的表情和緩了一些,可依然不敢放心。 過了片刻,安祿山呼了口氣,吩咐道:“給圣人和右相再送一批禮物,就告訴他們這是胡兒的孝敬?!?/br> “不能讓圣人懷疑胡兒的忠心?!卑驳撋椒逝值拿嫔细‖F一絲陰險。 經過幾次接觸后,安祿山已經知道了那位端坐于明堂之上的天子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愚蠢,好糊弄,自大,貪婪,喜歡聽奉承。 安祿山認為李隆基就是一個老廢物,根本不是其他人口中傳說的明君。 他第一次見李隆基是天寶元年,只說了幾句奉承話加上送了一堆寶物,李隆基就給了他范陽節度使的位子。 對安祿山來說,李隆基只是一個沉迷美色和錢財、沒能力的老糊涂蛋。 天子之位,那樣的老糊涂蛋能坐,他難道坐不得嗎? 他生下來就死了爹,繼父虐待他,他的母親懦弱,他是個胡人,誰都看不起他。他往上爬的路這么難,被人一口唾沫吐在臉上他都要再把另一半臉送上去,他跪著到處送禮,笑臉迎人,為了往上爬幾次差點死掉,誰都看不起他。 可那個老糊涂蛋卻只因為姓李,就能輕而易舉擁有他渴望的一切。 憑什么?憑什么那個老糊涂蛋能輕而易舉就擁有他想要的一切? 安祿山恨那些因為他出身卑微就看不起他的人,他渴望成為人上人,讓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腳下。 他也想做高高在上的圣人。 可在做好準備之前,安祿山要像他每一次成功之前一樣,先蟄伏好,不能被別人發現他的野心。 “再給貴妃的幾位jiejie送一份厚禮,還有右相手下得力的官員,都送厚禮,還有巡查使節……不用吝嗇錢財?!?/br> 安祿山感慨了一聲:“錢財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啊……” 回到朔方以后,王忠嗣派去調查安祿山手下幾個鐵礦和軍隊里兵器消耗情況的探子也回來了。 王忠嗣照著李長安給他的方法計算,發現安祿山手下那幾個鐵礦的產鐵量和明面上產出的兵器數量的確對不上。 大唐人還沒有經歷過信息戰的洗禮,也沒有統計學的概念,他們并不重視這些賬目上的信息,甚至士農工商,工匠的地位并不高,王忠嗣很輕松就從安祿山手下的匠人手里得到了這些消息。 “安祿山此賊,瞞報了大半的兵器產出,他的武庫中必然堆滿了兵器?!蓖踔宜脤罟忮龅?。 王忠嗣的眉宇間滿是對大唐的擔憂:“范陽的糧食價格也比朔方要高一倍?!?/br> 分明范陽比朔方要更往南,土地更適合種植,按照道理來講范陽的糧價應當比朔方更便宜才是。 唯一的答案就是有人在大量儲存糧食,導致范陽市場上的糧食比朔方更少,所以糧食價格才會更貴。 高筑城墻,囤積糧食,收買人心。 每一條都和二十九妹信中所言對上了。 王忠嗣的心沉了下去,他猛然抬頭對李光弼沉聲道:“我得上書告知朝廷此事?!?/br> 李光弼面色一變,急促勸道:“將軍不可啊,若無直接證據,朝廷豈會因為將軍一面之詞就相信安祿山謀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