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神龍政變的時候中宗睿宗只帶了五百精兵就能逼迫則天大圣皇帝退位,玄武門之變的時候太宗皇帝也只帶了不到千人…… 一時間,嚴挺之竟然分不清自己內心的情緒到底是驚嘆多一些還是可惜多一些。 可惜壽安公主的勢力在洛陽而不在長安,要不然這么多能調遣的人直接闖進宮奪位也容易啊……可嚴挺之轉念一想,倘若在長安,有圣人和滿朝權貴壓著,壽安公主也沒辦法這么正大光明發展勢力。 嚴挺之晃晃腦子,自嘲一笑。 他真是這輩子經歷的政變太多了,怎么一想到自己要輔佐新主,腦子里第一時間蹦出來的就是殺進宮去逼迫先帝退位呢? 他估計也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嚴挺之表情卻很平靜,他并不怕死,他只怕死之前看到的大唐天子位置上坐著一個昏庸的老頭,下一任的天子如今的太子還是個愚蠢的蠢蛋…… “阿嚏?!崩铋L安打了個阿嚏,“誰在惦記我呢?!?/br> 李長安坐在書房,桌面上平攤著三封信,是她的旅行親友們寄給她的信的,為了方便她留給親友們的地址都是長安壽安公主府,長安那邊十天會將這些不著急的信統一給她送到洛陽來,這一攢就是三封。 一封來自曹野那姬,一封來自李白,還有一封是和政讓人順便捎到洛陽的信。 李長安沒有猶豫,打開的第一封信就是曹野那姬的信。 曹野那姬先是用整整三頁紙寫了些家常話,問李長安多高多重了,問她這段時間有沒有生病,問有沒有人欺負她……李長安一邊看一邊高高揚起了嘴角,提起筆先在紙上寫完曹野那姬這些問題的答案,而后才接著往下看。 后面才是正事,昭武九姓的地方比大唐更往北,去年的寒冬也結束的更晚,直到四月才真正算是度過了這個難捱的冬日。 曹野那姬所在的部落叫做長野部,曹野那才是曹野那姬的名字,曹來自曹國,野指的就是長野部,那才是曹野那胡名的音譯,姬則是類似某某娘一樣的敬稱。 曹國雖說名義上是一個國家,可實際上更像是部落聯盟,他們自己也只有在大唐辦理過所的時候才會自稱曹國人,在其他地方他們都只自稱某某部落人。 曹野那所在的長野部并不全是栗特人,而是由栗特人、回紇人、突厥人,以及與唐人的混血組成,甚至跟回紇的撥野古部落關系更密切。 去年李長安專門寫信告訴了曹野那姬這個冬天會是一個寒冬,還專門派了十幾支商隊攜帶著大量的糧食跟長野部換了鐵礦石。 長野部的這個寒冬雖說辛苦,可在李長安的提醒下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就把大部分的牛羊都殺了,沒等到牛羊餓瘦。曹野那姬在得到消息以后也派出了部落中的商隊四處收購糧食,長野部這個寒冬并沒有發生大規模餓死凍死事件。經過這一遭曹野那姬在部落中的名望也提高了許多,還因為能提前預知雪災而被冠上了祭司的頭銜。 這些都在李長安預料之內,在李長安預料之外的是其中一段話。 【……拔野古的大居次在草原上蓋起了能抵擋風雪的房子,她還找我買了一批鐵礦石……】 居次就是回紇部落公主的意思,曹野那姬就是長野部的居次,只是長野部是商隊型部落,規模并不大,頂多也就能組建一支千余人的騎兵,拔野古部落卻是一個能組織出上萬騎兵的大部落。 李長安面色古怪了起來。 算起來回紇人后來的確是漸漸演化成了幾個少數民族……該不會有老師運氣不好到穿成了回紇人吧?這離大唐可真夠遠的,而且還得適應不同語言,回紇現在可還是有她們自己語言的。 李長安眼中帶上了淡淡的同情。 她思考了一下,一時之間卻也不好去找那位老師,畢竟她和她的幾個導師現在都不適合去接觸回紇的部落。何況就算是認了,一個大唐公主,一個回紇公主,中間也隔著一層厚厚的隔閡啊…… 還是等再過幾年她親自去邊關再接觸吧。李長安在信中也只建議曹野那姬可以跟這位回紇居次交好,又提筆給沈初寫了一封信告知他此事。 李長安又打開了和政郡主送來的信,和以往一樣,就是聊一聊朋友之間的話題,順便吐槽一下這段時間朝堂上的爭斗。 還隱約表達了一下她對于太子府如今情況的不安。 李林甫重新得勢之后就跟發了瘋一樣針對太子黨,李亨這段時間日子不好過,可李亨原本沒過過好日子就罷了,如今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李林甫再壓制他,李亨就不太服氣了,如今朝堂上兩黨咬得正兇。 李長安粗略看了一遍,沒看到什么大事就隨手放到了一邊。 李白的信被放到了最后,倒不是李長安不重視李白,實在是李白有點話嘮,隔三差五就會寄信過來,他把信當作游記一樣給李長安描述各地的美景。 看著心生向往但是自己又去不了,鬧心。 只能讓李·旅行青蛙·白給自己寄信解饞。 李長安正津津有味看著李白寫的游記,書房門忽然被敲了敲。 “進來?!崩铋L安略微提高了聲音。 一個婢女進來遞給了李長安一個蠟丸,樊寧被李長安派出去跟商隊一起到邊關歷練去了,李長安就換了一個人。 將蠟丸掰開看完里面紙條上寫的東西,李長安笑了笑。 “準備一輛馬車,咱們去汝陽縣迎接新任東都尹?!?/br> 按照嚴挺之所坐的馬車來看,他到汝陽縣就趕不上今日往洛陽城去的公共馬車了,估計他會在客棧住一晚,正好她能趕上。 第122章 “看來咱們今日是趕不上馬車咯?!?/br> 嚴挺之到汝陽縣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晚上公共馬車停運,嚴挺之問了這邊的售票員,頗有遺憾。 “你們可以去客棧住宿,一個人一晚兩文錢,還管熱湯?!壁w二狗挺喜歡這個和藹老頭,他抱著自己破破爛爛的書,指了指公共馬車場旁邊的二層小樓。 嚴挺之一抬頭,那一行【洛陽酒樓為慶祝汝陽縣分店開張,本月飯菜全部打八折】的醒目廣告語就映入眼簾。 他嘴角抽了抽。 雖然這個酒樓的名字不叫做“壽安酒樓”,可嚴挺之敢打包票這個洛陽酒樓肯定還是李長安的產業。 這都有汝陽縣分店了啊。 壽安公主,您是真的什么錢都賺。 不過兩文錢一晚是真的很便宜了,與其說是生意,到更像是做慈善。 尋??蜅5膬r格一般是在五十文到二百文一夜,百姓可住不起,百姓外出大部分都是住在熟人家中或者找一個寺廟道觀借住一晚,有些為了省錢還會直接找個破巷子席地而睡。 可這客棧的價格只要兩文錢一夜,大部分百姓出門在外還是愿意花兩文錢找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住一夜的。 嚴挺之帶著家仆走進客棧,柜臺后坐著的是一個皮膚蠟黃的女柜臺,雖說這個客棧價格不貴,可她的服務態度卻不錯。 “兩位吃飯還是住宿?” 嚴挺之道:“住宿加上吃飯?!?/br> “咱們這有單獨的房間跟大通鋪,大通鋪分男女,兩文錢一夜,單獨的客房十文錢一夜。吃飯有胡餅,兩文錢一張,也有盒飯,價格寫在這張紙上,你要是識字就自己看,不識字我就念給你聽?!迸写牧伺墓衽_上擱著的大紙。 嚴挺之粗略看了一眼,發現飯菜種類跟他今日白天在田中吃的和飯差不多只是每一樣都貴了兩文錢。 這倒正常,一模一樣的東西縣中就是要比下面的村子貴一些,若到了洛陽城內還會更貴,長安城內的胡餅五文錢一個,洛陽城應當也差不多。 “要兩個房間,兩份九文的飯菜?!眹劳χΣ[瞇道。 他倒是挺想睡一睡兩文錢的大通鋪,可惜他年紀大了,萬一睡在他邊上的年輕人一翻身壓到他這把老骨頭就不好了。 客棧里并不算安靜,哪怕他住在二樓待在房間中也能聽到樓下說話的喧嚷聲。 “這蓮藕湯燉的倒是軟爛?!眹劳χ戎鴾?。 在他的對面,家仆正哼唧哼唧啃著雞腿,吃得滿嘴流油。 忽然,家仆耳朵動了動,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雞腿,表情一肅,從靴側抽出一柄短劍站起來護在了嚴挺之身前。 “發生了何事?”嚴挺之也放下了手中的木箸,面色嚴肅緊盯著房門。 “樓下沒動靜了?!奔移秃喍痰?。 幾聲腳步聲在房門外的走廊上響起,房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小姑娘扒著門將頭探了進來,看到嚴挺之眼前一亮。 “嚴東都尹?” 李長安看著屋內坐在桌前的老者問道。 嚴挺之少時氣質高雅清秀,如今雖說上了年紀,須發皆白,可身形依然十分瘦削,雖已年至七旬,但依舊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臣見過壽安公主?!眹劳χ擦⒓床鲁隽嗣媲暗倪@個女郎是誰,方才滿臉的嚴肅頓時變作了和藹。 “公主可是把我家的家仆嚇了一跳呢?!眹劳χ鹕硇辛藗€叉手禮,親切道。 李長安眨眨眼笑道:“我聽聞嚴公已經到了洛陽,心生急切,這才貿然上門拜訪,還請嚴公見諒?!?/br> “老夫才下了馬車半日便被公主找到了?!眹劳χ當倲偸?,心下卻在震驚李長安對洛陽的掌控力。 他這一路上說過話的人不足五人,從他下馬車到現在才幾個時辰,李長安就能找到他。 依此類推,豈不是洛陽城內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李長安? 要是這個恐怖的掌控能力是在長安……或許只用半日就能成功逼宮。 “阿嚏?!崩铋L安小小打了個噴嚏,她狐疑的看向嚴挺之,很懷疑是他在心里念叨自己。 她的確是故意讓嚴挺之看到她對洛陽的掌控力有多強,畢竟根據張九齡給她透露的口風來看,嚴挺之并沒有貿然答應張九齡的請求,而是要考察過之后才會選擇要不要效忠她。 畢竟站隊這事關系身家性命,李長安也能理解,要是嚴挺之見都不見她就決定效忠……這樣的忠誠李長安都不相信能有多靠譜。 她原本可以不管嚴挺之,等他自己到了洛陽府就職后再去登門拜訪,可李長安還是選擇了直接到客棧來登門拜見嚴挺之,目的就是顯露一下自己的拳頭。 她在李隆基面前暫時還得裝一裝天真無害小公主,可在自己想要收服的大才面前必須得表現出自己的可靠才能讓大才們心甘情愿下注,給她打工賣命。 “嚴公打算在客棧中住一晚,還是今夜就回洛陽?”李長安笑瞇瞇問嚴挺之。 今夜就回洛陽就必定要搭李長安的順風車,明面上是問嚴挺之選擇怎么回洛陽,實際上是試探嚴挺之對她的態度,愿意跟她走,就是親近她,不愿意跟她走,那她就下回再問。 嚴挺之捋了把胡須,笑道:“就任之事不急,調令中給了老夫一月時間趕路,如今還有五日才到期限呢。公主若是不嫌棄老夫這把老骨頭,老夫倒是很愿意跟隨公主到伊川縣看一看,不知公主認為如何?” 李長安挑了挑眉。 哇哦,她的碗才端出來,嚴挺之就迫不及待要往她碗里跳了?這也太快了吧? 不過送上門的老頭不啃老白不啃!老頭老太太多好,經驗豐富,人生閱歷足,還沒野心,脾氣還好! “我的馬車就停在客棧門前?!崩铋L安笑著指了指屋門。 嚴挺之走到樓梯口時,李長安十分順手攙扶住了嚴挺之。 扶老人下樓梯,人人有責嘛。 原本想要上前攙扶嚴挺之的家仆有些無措,嚴挺之給了他一個眼神之后他才安靜下來,老老實實跟在二人后面下樓。 嚴挺之心中頗感欣慰,一個體恤大臣的主君顯然比冷酷無情的主君更值得效忠。 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到了樓下,嚴挺之才知道方才忽然的安靜是因為什么。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他們的行走而移動,準確來說,是所有人的眼神都緊緊追隨著李長安。 就連那個原本坐在柜臺后面的女柜臺都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她的身體緊緊靠在柜臺上,一只手撐著柜臺,站立姿勢十分不自然。 嚴挺之這才后知后覺發現此人竟然是個只有一條腿的瘸女。 “這兩位的食宿錢可付了?”李長安溫聲詢問瘸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