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其中倒也有去問那個帶著孩子的婦人的,只是聽了人牙子的介紹之后都要搖著頭走了。 大唐人還是喜歡生過孩子的婦人的,這樣的婦人說明有生育能力,寡婦往往寡不了幾年就會再嫁,帶孩子更不是問題了,娶了她娘,孩子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了,正好養大了還是個勞動力。 怎么這個婦人問的多,卻無人買她? 沈初垂下了眸子,拉著李長安從人群中走了出去,進了一個賣羊湯和胡餅的鋪子。 “快到午時了,先吃飯吧?!鄙虺跆痤^,勉強笑了笑。 李長安看著沈初,托著腮:“老師總是這樣心善,可現在終究和先前不同了?!?/br> 沈初嗔怒扔給她一個胡餅:“吃你的飯。毛都沒長齊還教育起你老師來了?!?/br> 李長安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才拿起胡餅泡在羊湯中吃了起來。 吃完了飯,沈初就帶著李長安離開了東市,而后半路上忽然一拍手。 “今日答應了長初兄要去幫他搬家,竟險些忘了?!鄙虺跚敢獾目粗铋L安,“與人有約,到底不好失約,你先回去吧?!?/br> 李長安挑了下眉:“好哦?!?/br> 見到李長安應下,沈初如釋重負一般轉身就走。 等到沈初走遠了,李長安才摸摸下巴,自言自語:“我看上去就那么好糊弄嗎?” 就沈初這個尷尬的演技也覺得他能騙過她?不是她瞧不起自己的老師,沈初這個拙劣的演技在李唐皇室里都活不過三個月。 李長安輕嘖一聲,轉頭就帶著跟著自己的兩個侍衛一頭扎回了東市,直奔口馬行而去。 沈初一和李長安分開就又回到了口馬行,他穿梭在人群中,希望看到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已經被想娶妻的人買走。 卻只看到了孤零零待在原地抱著孩子的婦人。 “為何沒人買她?”沈初詢問人牙。 按照大唐律法,買賣奴仆時候賣方不能隱瞞情況欺騙買家,甚至若是買家買回去以后覺得被騙了還能三日內到官府立契處毀約。 人牙也沒試圖隱瞞,他低聲告訴沈初:“這個婦人原先是薛家七郎的身邊人,只是沒有妻妾的名分,所以入不得掖庭,只能當奴仆來發賣?!?/br> 薛家七郎并不是薛銹,但也是薛家的嫡系子弟。這個婦人是薛家七郎的身邊人,那這個孩子就是薛家人了。 現在圣人剛剛清算了薛家,薛家人的后人,誰都不愿意買回家,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無人買她,那最后她會到何處去?”沈初遲疑了一下,問道。 人牙聳聳肩:“那便降價,母女分開買,小孩買到外地,總會有法子?!?/br> “你想買她們?三貫錢?!比搜揽瓷虺趺嫔先匀挥歇q豫之色,忙開口推銷,“這價格是貴了些,可這個女人長得好看,又會識字算賬,三貫錢可虧不著你。若是你嫌棄這個孩子麻煩,那把她留在這就行,給你便宜到兩貫五百錢?!?/br> 沈初卻不是因為價格猶豫的,而是因為身份。 李長安是武惠妃這邊的人,這個孩子卻是薛家的人,沈初不得不想這會不會給李長安帶來麻煩。 “買下吧?!?/br> 一道童聲從沈初身后響起。 李長安看著沈初,道:“除了我,也沒幾個人敢在現在這時候買下這對母女了?!?/br> 其他人躲開這個麻煩事還來不及呢,誰敢在這個時候買下薛家人呢。 “不會給我帶來麻煩的?!崩铋L安安撫的對著沈初笑了笑。 不過她也不是為了讓沈初心安才說這話的。武惠妃還不至于心眼小到計較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莫說這個孩子還不是薛銹的孩子了,就算是薛銹的嫡女,武惠妃也不會把一個孩子放在眼里,從頭到尾,武惠妃針對的也只有“李瑛黨”。 薛銹只是運氣不好是李瑛黨內最重要的一個罷了,武惠妃會想辦法弄死他,卻不至于想著殺他全家,畢竟就連薛銹的妻子和嫡親女兒都還在掖庭內好好活著呢,怎么也輪不到一個奴婢生的隔了七層血脈的侄女。 只是旁人都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沈初這才放下心來,他腰間系著兩個腰袋,一個布料好、上面還用青色絲線繡著竹子,一個布料差、都洗的起了毛邊。 他摸了摸那個起了毛邊的袋子,里面顯然沒法塞進去三貫錢,本來他今天也不是特意來買奴婢的,身上當然不會隨身帶著幾十斤錢了。 “先立個文契,我回家中取了錢再來可好?”沈初跟人牙商量。 李長安忍不住出聲:“老師何不用此袋之金?” 她指著那個繡著青竹的袋子。 沈初平日要用錢買名聲,身上是帶著錢的,銅錢不好攜帶,可金子還是好攜帶的。 “那不是我的錢?!鄙虺趼掏痰?。 他往外撒錢,是因為他要擴大自己的名聲。這是李長安交給他做的事情。青竹袋中是他從李長安這里拿到的錢,就應當只做這件事情。 買下這母女二人只會給李長安帶來麻煩,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好處。這是自己要做的事情,豈能用李長安的錢。 “這二人我買下了?!崩铋L安干脆直接對人牙道,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金魚符扔給人牙,“立契吧?!?/br> 魚符能當做身份證明用,沈初沒有魚符,要立契交易只能去衙門,李長安帶著魚符,只要用魚符為證就能當場辦下合同來。 人牙看著李長安隨手扔過去的金魚符,十分識趣的迅速給李長安辦好了契約,問也沒問先開口的沈初。 “我先讓人送她們回你的院子?!崩铋L安看著這一對母女,卻也沒有聊天的心思,只對著沈初開口。 沈初無奈道:“送到我那兒去干什么,你找個地方安置了她們得了?!?/br> “那我送到裴老師那邊?!?/br> 完成了一樁心事,沈初這才舒了口氣。 “老師總這樣心軟,這樣的事在大唐每日都發生,你救不過來每一個?!崩铋L安聳聳肩。 沈初表情平靜:“我遇不到也就罷了,我遇到了便一定是要管一管的。若是見死而不救,我心有愧疚?!?/br> 李長安想著那緊緊抱在一起的母女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眼中露出一絲懷念,轉瞬間又神色如常。 李長安轉移話題道:“老師現在可還有友人相邀?” 沈初自知自己拙劣的謊言根本就沒瞞過李長安,臉頰都羞惱得有些紅了,破罐子破摔:“我上回讓你寫的論文你寫完了嗎?” 李長安:“……” 這些天她天天忙著跟武惠妃上社會實踐課,哪還記得什么論文??? 何況現在那么多東西不能白紙黑字的寫明白,說是論文實際上也就是讀書筆記而已,這有什么可寫的。 二人還是一起往宣陽坊方向走去。 李長安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道視線一直注視著她。 張九齡早早就注意到了李長安幾人,也知道這幾人跟了他一段。本來他以為這是旁人派過來監視他的,可看到李長安的時候,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沒誰會派一個小孩子來監視他。 只是張九齡沒想到這幾人一直跟在他后面到了東市,后來被人群沖散了,張九齡也就不再多管,誰知在口馬行這又遇見了。 同為太子黨,張九齡和薛銹還是舊相識,如今薛家落得如此家破人亡的凄慘下場,張九齡說毫無觸動是不可能的。 他也看到了那對可憐母女,本想著等到圍觀的這些人散一散之后,他買下這對母女,沒想到卻被旁人搶了先。 不過也好,看那小女郎應當是宗室之女,跟著這小女郎總比跟著他一個自身都難保的老頭子強。 張九齡仿佛只是路過一樣從正在整理契約的人牙身邊走過,視線在契約上白紙黑字寫下的“李安娘”三字上轉了一圈,而后才漫不經心的收回視線,轉身牽著馬慢悠悠的離開了此處。 李長安則一回宮就找到了個機會,竄到武惠妃邊上坦白交代。 “阿娘,我今日從東市上買了兩個人,是薛家出來的人?!崩铋L安乖巧道。 武惠妃正在梳頭,聞言頭都沒側一下。 “買就買了,薛家出來的仆人,買幾個也不錯,畢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也能幫你cao持些事務?!?/br> 果然就如李長安想的一般,武惠妃根本沒把這事兒當事。 “是一對母女,人牙說那個三歲的小女孩可能是薛七郎的孩子?!崩铋L安干脆將所有事情都說清楚了。 “連個名分都不給?薛七郎這個浪蕩子?!蔽浠蒎H為厭惡皺起了眉,“既然跟了你,便不用讓她再姓薛了,不管生不管養的東西?!?/br> 武惠妃為了兒女可謂是殫心竭慮,為了讓壽王能順利長大都能費盡心血將他這個皇子送到寧王府中養大,對咸宜公主也是專門求著李隆基給了她千戶封戶,為此還破了慣例。 “女兒知道?!崩铋L安偷偷看了眼武惠妃,對著手指,小聲,“其實女兒這一次是去看了一眼張九齡?!?/br> “我沒和他見面,就只是跟在他后面偷偷看了幾眼?!崩铋L安扯著武惠妃的衣袖解釋,“他詩寫的挺好的,我就去看了一眼他,不過我肯定還是站在阿娘這邊的?!?/br> 武惠妃已經梳好了頭,讓梳頭的女婢退到一邊。 她看著賭咒發誓的李長安無奈搖了搖頭。 “你是我的女兒,不站在我這邊你還有別處可去嗎?”武惠妃沒覺得這個有什么可怪罪的。 甚至她頗為可惜:“也不知張九齡還能再活幾年……我倒是想讓你阿兄跟著他學幾年?!?/br> “阿兄?” “張九齡治國的本事是有的,人也清正?!?/br> 讓李長安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武惠妃看起來還是真心實意的稱贊張九齡。 武惠妃拍了拍李長安的手:“天下人都以為我針對張九齡,卻不知道我針對的并不是張九齡這個人,而是李瑛?!?/br> “張九齡和薛銹不一樣,薛銹是李瑛的人,張九齡卻只是太子的人,他這個人一心為公,心心念念想著大唐能出一代父子平安相傳的佳話?!?/br> 要不然說最了解你的還是你的敵人呢,武惠妃了解張九齡甚至比李隆基更深。 這也就不難想明白武惠妃為何對李瑛一派喊打喊殺卻對張九齡沒什么表示了。 畢竟先前的太子是李瑛,張九齡是太子黨是她的敵人,往后的太子可能是她的兒子了,武惠妃當然巴不得張九齡是太子黨了。 說到底利益沖突的時候是敵人,現在利益不沖突了,自然可以做朋友。 “你的身份倒是合適?!蔽浠蒎戳艘谎劾铋L安,琢磨著也該是時候和張九齡化敵為友了。 瑁兒當了太子以后總不能跟著李林甫學治國吧,李林甫是個什么東西武惠妃可太了解了。若是說太子師,還是張九齡這樣的清正之人擔任讓她放心。 第24章 “正好張九齡就要離開長安前往荊州了,我不好出宮,你便替我去送一送張九齡吧?!蔽浠蒎旖俏⑽⑸蠐P。 “來日方長,說不準往后還有再見之日呢?!?/br> 有了武惠妃的允許, 第二日李長安就直接大搖大擺進了張九齡的府邸。 其實也不算大搖大擺,現在明面上武惠妃和張九齡還是政敵,所以也唯有李長安年紀小,身份也夠,適合來拜訪張九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