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江橘白低下頭,手里的餅干塞不進嘴里,嘴里的餅干也難以下咽,“我在路上碰見他了?!?/br> 少年嗓子里溢出哭音,“他讓我救他?!?/br> 江祖先臉上滑過一抹厲色,“你知道水鬼的讓你救是什么意思嗎?那是讓你當他的替死鬼,切不可心軟,要是被他拖進水里,你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唯一的一個發小也不在了,江橘白喪了氣:“怕什么,你不是還給我認了個鬼爹嗎?” “……” “呸呸呸,”江祖先用煙桿子用力敲打著木桌,同時指著廚房的方向,“什么爹?那才是你爹,你是他的兒子,可不是什么鬼的兒子?!?/br> 江祖先剛說完,就發出一道氣音,“呃——” 只見老人手中的煙桿叮哐一聲掉在了水泥地上,同時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臉漲成青紫,無論他怎么掙扎,都不得其法。 江橘白也立刻撲過去想要解救江祖先。而一道遙遠又平和的聲音出現在爺孫倆的耳邊。 “他不是他的,他是我的?!?/br> 第16章 歸家2 見狀,江橘白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沖到江祖先面前想要掰開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但是他伸過去,空無一物,就像是根本不存在有一只手一樣。 “??!”拿著外套下來的吳青青嚇得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 很快,她也來幫忙,盡管害怕。 江祖先的喉管發出無法換氣的嗬嗬咝咝聲,他雙手無力地在空氣中抓撓。 木桌子上放的電燈泡“砰”地一聲炸開了,燈絲閃了閃,光線消失得一干二凈。 “哐當”又一聲。 掐在江祖先脖子上的那只手在燈泡滅掉的時候松開,江祖先連人帶椅子轟然倒地,吳青青急忙蹲下來,抹黑給老爺子順著氣。 “爸,爸,你沒事吧?小白,小白?” 江橘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似的,他含糊不清地回了吳青青一聲,讓吳青青放下了心。 但他沒去看吳青青,他看的是自己正對面的窗戶。 老房子的窗戶玻璃泛著一層綠,擦干凈也還是綠瑩瑩的,透光性很是一般,此刻,玻璃上貼著一張泛白的臉,她似乎想要進來,拼命地擠,五官都被擠成了一灘。 她看見屋里的少年發現了自己,咧開嘴,嘿嘿笑了一聲,她抬起手,敲敲窗戶,意思應該是讓江橘白開門。 江橘白深吸一口氣,跑過去一把拉下百葉窗簾,身后涼意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面好了面好了!”江夢華端著面從廚房出來,看著眼前的烏漆嘛黑,他差點摔倒,“燈怎么不亮了?” 吳青青已經拿了只新燈泡出來,她爬上桌子,把舊燈泡換了下來,擰上新燈泡,重新扯了扯燈的開關,亮了。 吳青青看著手里發黑的燈泡,心有余悸,“應該是燒壞了?!彼统鰢估锏哪ú?,擦了兩下桌子,“小白,先吃面?!?/br> 江橘白從窗戶走到桌子邊上坐下,他拿起筷子,挑起一著面往嘴里喂。 江祖先還在咳,喝水潤了嗓子也沒用。 吳青青把之前小白和老爺子說的話以及剛剛發生的怪事,說給了江夢華聽,江夢華聽完,將一樓各個角落都細細看了一遍,明明跟以前一樣,沒什么兩樣,可就是讓他憑生涼意。 氣氛變得無比沉重,只有江橘白吸溜面條的聲音。 不管怎樣,兒子橫豎是醒了,吳青青心里稍感安慰,她看向已經緩和過來的江祖先,壓著聲音,似乎很怕被人聽見,“爸,你說我們要不要在家做個什么法事,沖沖晦氣?” 江祖先聽了,只是搖了搖頭。 “它是小白招來的,又跟小白做了契,現在想趕它走,要么它死,但依我的法力做不到,要么就是小白……”江祖先把最后的字隱沒了,但聽的人都明白。 吳青青著急地把面前的抹布揉成一團,“真的沒有辦法嗎?難道還要讓它一輩子纏著小白不成?” “請外面的人呢?”江夢華抵著頭,問道。 江祖先還是搖頭,“做契的意思我已經解釋過了,我現在沒有力氣重復解釋,人神做契可解,人鬼做契,幾乎不可解?!?/br> 兩口子對視一眼,臉上出現一致的灰敗表情。 他們想向以前責怪江祖先,可這次如果不是這神神叨叨的老爺子,他們兒子可能都回不來了,只是老爺子技術實在是有限,卻已經盡力了,他們哪怕想無理取鬧,在孩子面前也得裝裝樣子。 過了幾分鐘,江橘白快要吃完面了,江祖先的臉色也徹底恢復正常。 老人朝四周各看了一眼,嘆了口悠長的氣,“往好處想,依小白的體質,本就容易招上不干凈的東西,有他在,起碼不會出大問題?!?/br> 也只能這么想了。 吳青青低頭抹淚,小白還這么年輕,難道以后就要跟一群鬼糾纏一輩子?那些東西……那么恐怖。 - 吃完東西,江橘白就已經累得睜不開眼了,但江祖先叫他上樓。 他扶著墻,踩著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往上走。 這樓梯,在他存在記憶開始,就嘎吱嘎吱響,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木頭,顏色深淺不一,寬窄也不一,胡亂拼接,走在上面,樓下的光還能透上來。 空氣中漂浮著廉價檀香的味道,這是江祖先去六爺廟里買來的最次等的香,高級的太貴了,他哪來那個錢。 老爺子正舉著幾支香,用火點著。 “進來,給它上柱香?!苯嫦日姓惺?。 江橘白站在門口,“哪個它?” “你說哪個它?”老人的嗓音含糊不清,他淡淡朝少年瞥去一眼,“管它是神是鬼,你跟它做了契,作為晚輩,這是最基本的要求?!?/br> “上香,祭拜,供奉,逢年過節的問候,這些你要是做不到,那它也做不到它應該做的了?!?/br> 江橘白還沒聽江祖先說完,快步走到他身邊,彎腰奪走對方手里那柱香,粗魯地插在了香爐里,香搖搖晃晃,香后面的六爺銅像兩邊嘴角微微朝上翹起,在明滅的火光中,卻陰沉下眼神。 “行了?!苯侔撞逋晗?,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過了半天,他說,“我現在戴著銅錢,好像也還是能看見那些東西?!?/br> 并且,之前陳舊發暗的銅錢,現在是發亮的,就像黃金一樣,比黃金稍微暗一點,可已經不像銅錢了,內緣甚至還泛著一層暗紅色。 而串連六個銅錢的紅線已經變成了黑紅色,也不再是被磨得起毛,表面冷光粼粼,看著像鋼絲,摸著卻依然是軟的。 這已經不是他之前的那串銅錢了。 江祖先在肩上搭著一件外套,伏在小桌子上,用朱砂寫了幾張符,卷起來遞給江橘白,“你帶在身上,避避邪?!?/br> “阿爺,你這有點多余吧?!苯侔装逊埥拥绞掷?,溫溫熱熱的,很舒服。 “你現在不僅是江家的人了,也是它的人,所以你就算戴了銅錢,也仍然能看見那些東西。但你放心,大部分都只會一些小把戲,只要你意志堅定,一般不會出什么事。如果碰到像李家丫頭那樣的厲害角色,它基本都會幫你,但前提是,你得每天給他上香,逢年過節,供上三牲蔬果?!苯嫦葒烂C地說完,忽然朝江橘白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下邊,“上次裝的那香灰包,你記得天天戴著,睡覺也不能摘下來?!?/br> 江橘白點了點頭,“知道?!?/br> 少年撐著地板起身,挪開江祖先床上的東西,爬到窗邊。 在靠近窗邊之前,他心里還抱著一絲僥幸。 河水潺潺,水花在月光下像一朵朵正逢盛開的曇花,浪花擊打在巖壁上,隔著很遠都能聽見聲音。 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正彎著腰在河灘上撿著什么,他撿了東西又放進手里,一連撿了不少,才走到岸邊,丟出一個,一塊石頭在水面上連著跳了好幾下。他在打水漂。 像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他抬起頭,茫然四顧,接著看見了一扇小窗后面的江橘白。 李小毛跳起來朝江橘白揮手,“小白,來和我一起打水漂?。?!” 江橘白將淚意憋了回去,拉下窗簾,飛快爬到床底下,他靠著床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肩膀聳動著,但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江祖先在一旁低聲念著他的經。 念完一段,他才說:“人各有命,想開點?!?/br> “如果他不是因為來看我,也不會碰上水鬼,也就成不了水鬼的替死鬼?!苯侔滓е?。 “他不來看你,到了死期,他還是會因為其他理由去到河邊,都是一樣的結果,過程不同罷了,”江祖先閉著眼睛,神態安然,“過程都是給不信命的人用來掙扎的?!?/br> “阿爺,那我的命是什么?”江橘白問道。 江祖先:“不信命,最后還是認了命,在大小事情都是如此,這也跟你的性格有關,拼累了就認了得了,性格成就命運嘛?!?/br> 江橘白把臉從兩只膝蓋中間慢慢抬了起來,他眼底還有淚光,眼神堅毅,“我不信,我也不認?!?/br> 他說完后,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套上吳青青之前給自己找的外套,從抽屜里翻出一支手電筒就沖到了門外。 河面的風吹到了少年的臉上,水聲和不遠處成群的蛙叫蟲鳴混在一起。 按了好幾下,手電筒才被打亮。 江橘白用手電筒照著面前的坑坑洼洼的馬路,有幾段路都已經在朝外塌陷了,都是被超重的貨車也壓的,他們村子里的水貨工程那經得住大貨車翻來覆去地碾壓。 他走到了河岸邊上,撥開擋路的草叢,露水撒在他的褲腳和外套上,草葉碰撞的窸窣聲像是有很多人跟他在一塊同時往河邊行走。 越往下面走,腳下的路就越軟,到后邊,竟是一踩一個水坑。 被泡爛的淤泥和草根味道,涌進鼻息。 鉆出濕漉漉的草叢,江橘白抹了把臉,大步朝還在撿石頭打水漂的李小毛走過去。 聽見腳步聲,李小毛抬起頭,看見來人,他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小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李小毛丟下手里的石塊,嗖一下就到了江橘白面前。 李小毛的臉被水泡發了,又白又腫,像是被泡了幾天的爛魚rou,看著挺惡心,聞著還有一股腥氣。 “小白,你好香哦?!崩钚∶甏晔?,露出局促的表情。 這下,江橘白是真的相信李小毛已經死了,只有那些東西,才會對他露出垂涎欲滴的眼神。 身后的岸上,密密匝匝順著風搖擺著的草叢后面,一張青白的臉出現在其上。 徐欒目光幽幽地看著河邊的一人一鬼。 第17章 歸家3 有關水鬼,江橘白還記得一些和它相關的內容。 水鬼不屬于三界,神仙不管,地府不管,人類不管,天上地下管不著,道士和尚自然也管不著。 想要不再游蕩在水邊,就只有兩條路,要么找到一個替死鬼,不管是人家落了水主動送上門的,還是水鬼誘下水的,都算數;或者被某個路見不平的道士打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