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江橘白靠在墻上,聽完阿爺做的祈禱,小聲問:“你不是說,不能隨便結契嗎?” “這是我們村的保護神,與他結契是契神,你那結契是契鬼?!苯嫦扰赖介T口,揪著江橘白的衣領,拖拽到銅像前,“快,給六爺上柱香?!?/br> 江橘白抿抿唇,點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江祖先抖著手,把裝著香灰的紅布包掛在了江橘白的脖子上。 剛一掛上,小窗外一陣陰風刮來,吹倒了桌子上的銅像。 江橘白瞇起眼睛,還沒看清眼前的場景,他的眼睛忽然被人從身后捂住,那雙手冰涼,柔軟,并且還熟悉。 “徐、徐欒?” 這種時候,徐欒出現,跟雪上加霜有什么區別?江橘白倒抽一口涼氣,心臟緊縮到難以呼吸。 陰涼黏膩的呼吸貼到了江橘白的頸項,蜿蜒而上,接著吹進了江橘白的耳朵里。 “小白,你現在應該喚我,鬼父?!?/br> 第11章 落魂4 少年身后鬼氣沖天,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頃刻間下降了數度,冷得人直打顫。 而江橘白不僅覺得冷,還覺得手腳似乎被一股不可名狀的黏膩給包裹住,讓他無法動彈。 他艱難地仰頭,頭頂縈繞著淡淡黑氣,他被鬼氣環繞著,像是變成了它眼中的一盤食物。 而眼前的場景則給了江祖先今日第二次重創,他心口劇痛,噴出一口血來,“居然是這樣的鬼,居然是這樣的鬼!” “簡直是,”江祖先指著江橘白身后、頭頂,吶吶,“厚顏無恥??!” 江橘白看見江祖先吐了第二次血,他往前邁了一步,腦后忽覺一痛,接著,江橘白意識全失。 擁有意識的,變成了已經換上喜服的他。 江橘白看著圍著自己轉悠的幾個中年婦女,她們都是腳尖朝后的,皆面無表情,臉上看不出任何家中辦喜事的歡喜,一張張發青的臉,盡管身上穿著新衣,卻還是擋不住從領口朝外延伸的尸斑。 隨著一股淡淡的腐rou味兒飄進鼻息,少年屏息,抬眼打量著這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卻裝飾得雅致考究,紅墻綠瓦,墻上還掛著水墨畫。 這種房子出現在山村實在是不怎么正常,但李梓雅這一家,在他們這一帶還挺有名氣——李家是避世研習修行的書法世家,時常有從達官顯貴從外面尋來與李家高談闊論,買幾幅作品帶走。 隔壁的村落鎮子,找不出一家像這樣的人家。所以李梓雅的父母當年才會棒打鴛鴦。 李梓雅…… 不認識啊。 江橘白正在神思著,手中突兀地被塞進了一只大紅的花球。 “新郎官該出去了?!贝┚G底紅花紋的婦女涼涼地看了江橘白一眼,“像你這種小白臉,本不配做我們家的姑爺,但既然雅雅喜歡,那我們說不得你了?!?/br> “……”江橘白把花球往婦人手里一揣,“看不上就放我走?!?/br> 婦人一怔,周身氣息忽然鬼氣森森,她臉上的胭脂像血一樣流下來,她脖子抻長,鼻尖就差抵上江橘白的臉,“新郎官該出去了?!?/br> 少年被嚇呆住。 鬼婦人歪了下頭,咧開黑森森的牙齒,重復道:“新郎官該出去了?!?/br> “新郎官該出去了?!?/br> “新……” “行了行了,”江橘白壓下驚惶的心跳,把大紅花又拽到手里,“說這么多遍,當我聾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婦人瞬間恢復正常,她蹲下來撫了撫少年的褲腳,“新郎官該出去了?!边@次說話的語氣,比剛剛要正常多了。 在出去之前,另一個婦人從腰間摘下來一根紅綢帶,蹲下,系在了江橘白的兩只腳腕上,一左一右,都系在同一根繩子上。 江橘白往前邁了一步,發現兩只腳腕之間的繩子長度只勉強夠他邁一步出去。 “這是什么?” 婦人抬起頭,回答道:“這代表新娘栓住了新郎的心呀?!?/br> 江橘白懷疑是這群鬼主要是為了栓住他,栓個屁的心。 “新郎官該出去了?!本G衣服的婦女像一臺復讀機般一樣重復說。 幾人扶在江橘白的左右,嘴里念著讓江橘白感到頭皮緊繃的祝福詞。 他邁過門檻,聽見左邊婦女說:“過門檻,有吃又有穿?!?/br> 出了室內,江橘白才發現頭頂的天灰撲撲的,這不對,他們這地方,就是因為日照足,所以栽種的水果味道才特甜,像今天這么陰沉的天,一年到頭都難以見著幾回,要么就直接下雨了。 他面前的不遠處,烏泱泱站了一群穿紅著綠的“人”,江橘白各種洗腦自己那是人那是人那是人,心底還是不免泛起恐懼來。 他完全知道,這里面其實一個人都沒有,就連他自己,現在都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人。 江橘白飛快低了一下頭,又迅速抬起頭。 幸好,他的腳尖還是沖前的。 少年著紅色立領寬袖短衫,款式粗看簡單,但仔細一看,才發現衣服上盡是精美細致的刺繡,花鳥栩栩如生;短衫配著暗紅色長褲,暗色中和上衣的艷麗,整體風雅又不失氣度,但這個被半路搶來的小新郎官分明年紀還小,沉穩不足,看著倒是肆意張揚,眉眼更是妝都壓不住的絕艷之姿。 半路,放著一只熊熊燃燒著的火盆。 右邊的婦人扶著江橘白的手肘繼續向前,嘴里緩慢念著,“跨火盆,年年春,三年兩個胖男孫?!?/br> 看樣子,是讓他跨這火盆了。 可那火盆里的火苗快及半人高,這要怎么跨? 見新郎官遲疑,幾個婦女登時一齊變臉,臉上的五官扭曲變形,眼珠逐漸往外凸,她們幾人用力抓住新郎官的臂膀,拖著他往前。 “跨火盆,年年春?!?/br> “跨火盆,年年春……” 她們最終反復喃喃,江橘白閉上眼睛,被她們從火盆上架了過去,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他順利跨過了火盆,毫發無損。 跨過了火盆,江橘白才看清立于群鬼之中的新娘,她穿著大紅戲服,長裙及地,朱釵滿頭,殷紅的唇,黑幽幽的沒有眼白的瞳孔,看得使人心頭發毛。 只有她是嘴角上揚的,其他人都是木然的表情。 外院有吹吹打打的銅鑼喇叭聲,時而高亢,時而低緩。 江橘白鞋底踩到了坑坑洼洼的地面,腳下觸感從堅實變得柔軟,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踩的是一只又一只麻袋,他每踩下去一次,沿著鞋幫邊緣就會受力滲出烏黑色的血跡。 江橘白渾身冰涼,“這是什么?” “姑爺,這是米袋呀,踩了米袋,象征著你要給我們老李家傳宗接代呀?!眿D人下半張臉笑意盈盈,上半張臉冰冷麻木,掐著嗓子說話的細聲很是刺耳。 米袋里,裝的不是米吧。江橘白心想。 終于走到了新娘面前,一股陰氣直擊心臟,對方從衣袖中探出青白的手指,拉住了江橘白手中大紅花另一頭的紅繩。 新娘沖江橘白“甜甜”地笑,“小白,拜了天地后,我們就是夫妻了?!?/br> “你認識我?”江橘白只想拖延時間,他才不想跟這女鬼拜天地。 “你是江家村的,是不是?”新娘估計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顯得俏皮,可鬼身不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她的嗓音尖細,就像指甲刮撓著黑板,“你是你們村最帥的男孩子?!?/br> “好了,不說了,”新娘望著江橘白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種急切,貪婪,和被叫做食欲的東西,“我們該拜天地了?!?/br> “等、等等?!苯侔壮鹤永锟慈?,阿爺不是給他做了契?不管是契神還是契鬼,高低是契了,對方到底來不來的,不然他就真只能跟女鬼拜天地了。 毫無動靜。 江橘白沮喪回頭,一回頭,他的心跳差點當場停止。 剛剛還美艷不可方物的李梓雅忽然周身冒著黑氣,她的身體變得腫脹,渾身纏滿了井里的水草。 “難道你想悔婚???!”她聲音尖厲地質問道。 門口眾“人”都將臉朝向了江橘白,同時換上同一副憤怒到臉部開裂的神情,仿佛只要江橘白點頭,它們下一秒就會撲上來把他撕成碎片。 沖天的怨氣幾乎將要吞沒了江橘白。 江橘白掐著手心,擠出笑容,“不是,我是想說,你的頭發好像亂了,要不要重新弄一下?” 看見李梓雅浮腫青白的臉上出現疑惑的神色,江橘白趁熱打鐵,“你看,誰家新娘結婚不是漂漂亮亮的,我看你們還請了攝像,難道你想自己頂著亂糟糟頭發的樣子被記錄下來嗎?” 若是李小毛聽見江橘白此時此刻溫柔能滴出水來的語氣,想必隔夜飯都能給摳出來。 江橘白自己也惡心,但人在鬼屋里,不得不說點甜言蜜語。 “是嗎?”李梓雅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她恢復正常,又露出笑容,“還真是呢,那我去重新弄一下,你等我哦?!?/br> 看著新娘回房的背影,江橘白長舒一口氣,總算是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這口氣還沒舒完,三秒鐘不到,李梓雅邁著輕快的步伐出現了,“好啦,我們繼續吧?!?/br> 這么快?! 江橘白被推著往廳里走,他打算再耍一回剛剛的招數,“你的衣服好像也……” “小白,你覺得我這里有問題,那里有問題,你是對我整個人都不滿意嗎?”李梓雅壓低聲音,一雙眼睛充滿怨恨地瞪著江橘白。 “……”江橘白定了定心神,他忍著女鬼身上的腐rou氣味,湊近對方,“你不相信我?” 李梓雅眼中怨恨散去,轉而變為驚慌,“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br> 江橘白冷哼一聲,將手中花球重重地擲于地面,“你要是這么不相信我,這婚不結也沒什么了不起?!?/br> 說完,他直接朝外面走去,將一眾“人”等都拋在身后。 乍然,身后傳來凄厲的尖叫聲,仿佛有人生剜了她的心頭rou,回音飄蕩在院落中,幾方陰森森的房子里都傳來成群的低泣聲。 “嗚嗚,嗚嗚嗚……” “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的,我愛你,我愿意為了你去死!”女鬼突然移動到了江橘白的身前,她一身紅衣仿若被水泡褪了色,四肢變形,臉上出現一個拳頭大的血窟窿,她流的也不是眼淚,而是污血。 江橘白強忍作嘔的沖動,冷著臉,“我想冷靜冷靜,拜天地的事情,等會再說?!?/br> 聽見對方還愿意給自己機會,女鬼抬起頭,“六個時辰后,好嗎?我一定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br> 六個時辰,也就是十二個小時之后,那時候肯定已經天黑了,是更利于鬼新娘活動的時間。 江橘白點了下頭,“都聽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