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與鬼神結契,那跟人與人之間簽合同本質是相同的,但執行得比人類更加嚴格,不容失誤,也不容反悔。否則,后果不是結契的兩方可以承受的?!?/br> “它能有什么要承受的?” 江祖先冷哼一聲,“那是它誆了你,條條利于它,但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我與這東西簽契書,那就要簽對雙方都有約束的契書,并且對雙方也應都有利處?!?/br> “不過……”江祖先長嘆一口氣,“你遇見的這只估計不是講道理的,它的怨恨想必很深,所以才如此惡劣?!?/br> “你的銅錢呢?”江祖先說完,忽然問。 江橘白摸向自己的手腕,“被它拿走了?!?/br> 老人身形一晃,撞倒了桌子上的銅像,那是他的寶貝,他此刻卻沒有著急去扶,而是伸手抓住江橘白的肩膀,語氣焦急,“去拿回來,你不想死的話就去把銅錢拿回來,快去!” “我不去?!苯侔姿﹂_江祖先的手,想都不想就說,他不想再回那鬼地方了,他沒像其他人一樣大喊大叫,但不代表他不害怕。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手得很,他估計自己肯定得生一場病,這會兒再回那東西的地盤,他還能活命嗎? 江祖先回身扶起銅像,聽見身后起身的動靜,他用衣袖擦拭銅像肩膀上的香灰,叫住江橘白,“小白,你去我房間的窗戶朝下看河道邊,你看那岸邊是不是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江橘白停下腳步。 雖然不明白江祖先要做什么,但現在他對江祖先比以前要信服,他走到床沿,挪開床邊的箱子,爬到床上,爬到小窗前,拉開窗戶,朝下面看去。 天還沒徹底亮起,光線藍幽幽的,岸邊凸起的巖石泛著濕冷的寒光。 他們家住在蘇道河河邊,門前不遠處正好是河水比較急的一段,時常出現rou眼可見的漩渦,漩渦看著不大,吸力卻完全可以帶幾個成年人下去。 河邊的石頭上,蹲著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正在玩水。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回過頭,青白的臉,瞪大的一雙黑瞳,渾身呈現出一種常年被水浸泡著的浮腫。她不僅朝江橘白笑,還朝他招手,“小白哥哥,來玩?!?/br> 第9章 落魂2 江橘白眼皮詫然一跳,他心底發涼,面上還是裝得淡定,他用口型回了那小女孩三個字:滾遠點。 他拉上窗,從床上跳下來,又坐回到江祖先跟前。 “那不是江玫那被水打走的女兒嗎?” 江祖先看了眼他,“你記得?” “他們一家人在我們家門口哭了幾天幾夜,我當然沒忘?!苯侔渍f道,神色復雜。 那小女孩長得挺漂亮的,他們江家村風水好,出美人,不論男女,個頂個的水靈靈。江橘白以前還給她買過小賣部的辣條吃。 只不過三年前,小女孩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跟幾個同齡的小孩兒下到河邊撈蝦,結果一屁股墩撞在背后的棱石上,直接倒栽進蘇馬道河,河里有漩渦,當時打了幾個轉,直接就把小女孩帶走了。 找到小女孩的尸體已經是三天后,她的家人把紙錢灑了滿滿一河面,她媽江玫雖然又生了一個孩子,但只要提起這個被淹死的女兒,依然是止不住抹淚。 江橘白:“她現在是鬼?” “是水鬼?!?/br> 江橘白張了張口,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記得你說過,唯二沒找替死鬼就不能投胎轉世的就是水鬼和吊死鬼,所以她現在還在蘇馬道河的原因是她還沒找到替死鬼?” “但是我以前從來沒看見過她,為什么我現在就能看見?”甚至不止光是看見,他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哪怕明明隔著如此遠的距離,他也能聞到對方身上被水泡爛的氣味,潮濕、柔軟…還有淡淡的爛魚爛蝦的腥臭。 江祖先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桃木小箱子,他打開搭扣。 江橘白還以為阿爺會拿出什么能斬妖除魔的秘密武器,結果全都是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 “旺神者,神想之念之,鬼貪之占之?!崩先搜凵裼暮诿髁?,“你出生的時辰不對,正好是處于陰陽輪換之際,那時候陰氣最重,可你偏偏又是一個至陽體,對沖之下,你便成了旺神者?!?/br> 江橘白聽完,點頭,“聽起來挺牛逼的?!?/br> “……”江祖先沒好氣地又哼一聲,翻了個白眼,“一頭無論神鬼都惦記的肥羊,還沾沾自喜起來了?” “什么惦記?”江橘白抬起頭,他直覺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不懂。 “你小時候喜歡看西游記?” “我現在也喜歡?!?/br> “你比唐玄奘還要倒霉,”江祖先豎起四根手指頭,“他有三個徒弟,還有一匹馬,你沒有?!?/br> “他背后是如來佛觀世音,你沒有;他的前身是金蟬子,死后成了旃檀功德佛,你的前身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你如果死于鬼神之手,你就沒有下一世了,你的rou體和你的魂魄都會被享用殆盡?!苯嫦汝幹樥f完,轉而,語氣又變得稀松平常起來,“所以你一出生,我就讓那串銅錢成為了你的護身符。你不當回事,經常丟在家里,我便總偷偷裝進你的書包和你的口袋,沒想到你這次,竟然直接把它丟在了怨恨那樣深的厲鬼手里,你不想活了嗎?!” “你現在能看見那些小鬼,這只是第一步,”江祖先說,“很快,它們就都會來找你了?!?/br> 江橘白騰一下就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我現在就去把那銅錢拿回來?!?/br> “等等?!?/br> 江祖先回身,從桌子的小抽屜里拿出一卷四方黃紙,手指蘸上朱砂,在紙上飛快畫作,他將這道符遞給江橘白,“短效護身符,只能管兩個時辰,你速去速回?!?/br> “那你給我幾張紙,教我畫,我學會了不就行了?!苯侔捉ㄗh道。 “…這是要靠修為的,普通人就算知道怎么畫符,自身沒有修為,畫出來的符就是廢紙一張,懂不懂?”江祖先畫完一張符,臉色都沒剛剛好了,“修為越高,所畫的符所含的能量就越高,我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將就一下吧?!?/br> 江橘白拿著符,三步并作兩步往一樓跑。 他顧不上換衣服,更顧不上吃飯休息,打算先把那串銅錢帶回來再說。 天麻麻亮,蹲在河邊玩水的紅衣小女孩不見了。 - 江家村和徐家鎮就隔著一條河,也就是蘇馬道河。蘇馬道是人工挖出來的,一鋤頭一鋤頭一挖就是十好幾年。 河面并不似江面般寬闊,彎彎繞繞,時寬時窄。 因為水勢兇險,意外死在蘇馬道河的村民和鎮民還不少。 江橘白以前聽別人說,死在蘇馬道河里的人,有的是自以為勇猛從上往下跳,一腦袋砸在水下石頭上,腦袋開花死的;有的人不會游泳不小心掉下去淹死的;還有游泳游到一半抽筋嗆水死的……反正各有各的死法。 如今看來,這些死在蘇馬道河的人,死因可能并不像傳言說的那么單純。 獨自走在路上的江橘白,不?;仡^看,他出門時加了件外套在身上,卻還是覺得涼絲絲的。 這有可能是從徐家地下室出來以后的副作用。 河水碰撞巖壁的聲音清脆入耳,天變得比之前亮,江橘白碰上了好幾撥去山上上工的村里人,大家伙看著小村霸冷著臉,都不敢跟他打招呼。 河面上還霧蒙蒙的,再走一段路,就到橋頭了,過了橋,便是徐家鎮。 徐家鎮早就脫貧致富了,哪怕霧氣繚繞,都能看見他們那雖然千篇一律但華麗又漂亮的一群房頂。 哪像江家村,不少人還住土墻壘砌的老屋。 終于上了橋,卻越發冷颼颼了。 拱橋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熱鬧的敲鑼打鼓聲,不見其人,但聞其聲。 江橘白放慢了腳步,那陣熱鬧到了眼前。 原來是一隊迎親隊伍,隊伍的最前方走著一個臉黑體壯的男人,他行的是拖青,手舉青竹竿,青竹竿最上方吊著一塊鮮豬rou,在空中甩過來甩過去,鮮紅的瘦rou與白膩的肥rou配著,成色很好——這是他們當地的習俗,以此表明新娘乃是初為人婦,豬rou也能辟邪。 在拖青之后,便是敲鑼打鼓的鑼鼓隊,穿的一身喜慶,頭上戴紅帽,腰上扎紅布條。 其后跟著一頂頂大小不一的紅轎子,里面坐著新娘新郎的媒人以及新娘的父母親戚。 轎子在白霧中若隱若現,最后接二連三路過少年眼前,一頂比一頂清晰。 江橘白緊攥著護身符,大氣都不敢出。 一頂轎子路過江橘白時,簾子被一只纖細白嫩的手挑了一角起來,露出里面化著新娘妝的面容姣好的女人臉,只是臉上粉抹得太白,愈發顯得唇色深紅。 她朝江橘白笑了笑。 “……” 江橘白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冷冷地迎上鬼新娘的笑容。 大紅的簾子緩緩放下,隊伍還沒走完,江橘白站在橋邊,打算等他們隊伍走完過后自己再走。 看見隊伍里扛箱抬轎的人都目不斜視,江橘白背過去,悄悄拿出護身符,而就在他正準備展開護身符的時候,符紙化成了一把黃色的粉末,從掌心指縫流走。 少年大腦宕機了幾秒鐘,心跳陡然加快,他瞥了眼身后存在感十足的迎親隊伍,垂眼看向河面。 水霧之下,河面之上,飄起一張紅色裙子的布料,左右擺蕩,像是在朝瞧上的人發出無聲的邀請。 完了完了。 來了來了。 “你好?!?/br> 說話的人,在跟江橘白打招呼的時候,還不忘拍拍他的肩,讓他回頭。 江橘白緩慢地轉身,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年級跟他相仿的男生,也穿得同樣喜慶,紅色的唐裝上衣,同樣抹又厚又白的粉,涂紅嘴巴。 對方身上有一股香灰的味道,跟江祖先誦經時的那香灰不一樣,眼前這東西身上的味道,陰冷黏膩。 江橘白的眼神越過對方的肩,長而整齊的迎親隊伍,烏泱泱的人頭,整齊劃一的步伐。 看上面還勉強能看出喜慶,可當目光下移時,看見的景象卻使人渾身發毛。他們的腳后跟都是沖前的,反而腳尖沖著后面。 全是鬼。 眼前的男鬼將手中的大紅宮燈朝前送了送,這是一盞六角宮燈,宮燈散發著紅色的光芒,幾面玻璃上貼著紅色鴛鴦剪紙,宮燈上還雕刻著牡丹花圖案,幾方流蘇優雅地晃動。 如果這不是鬼送給自己的,江橘白估計立馬就美滋滋拎回家掛自己房間了。 “心意領了,東西就算了?!苯侔酌嫫た嚲o,拒絕了。 “我jiejie很喜歡你,你收下吧?!蹦泄砺曇舻偷偷?,他又把宮燈往江橘白的方向遞了遞。 在江橘白要推開對方時,卻發現宮燈已經到了自己手里。 他怔然地看向不知何時回到了隊伍中的男鬼,他似乎很欣慰,朝江橘白露出燦爛的笑容,嘴角詭異地咧到了耳根。 江橘白立即就把宮燈丟到了地上,宮燈滾在地上,燈卻還亮著,完好無損。 他心跳如擂,口干舌燥,立即朝徐家鎮的方向跑,想要快點把銅錢找回來,這日子他是一天,不,他是一分鐘都過不下去了。 再這么下去,他遲早得被折磨得陽氣散盡!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橋尾才敢停下,撐著膝蓋大喘了幾口氣,江橘白在心里嘁了聲,這樣的小鬼還敢出來唬人,他可是連徐欒那樣的都應付過。 江橘白志得意滿,叉著腰轉身,他嘴角的笑凝滯住。 在橋上,他剛剛站定的位置,他看見“自己”還在那里,手里則拿著那盞明明已經被丟掉的鮮紅明亮的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