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地下室的黑暗前所未有的濃重,長明燈分明就在床頭搖曳著,可江橘白的余光卻只能看見那一簇火苗,它的光線全部被吞沒掉了。 脖子上的力道忽的松了一瞬。 是徐欒!這個東西就是徐欒!這里的靈堂也是徐欒的靈堂! 江橘白大口呼吸了幾次,他語氣急促地說道:“徐欒,如果是有人害的你,我可以幫你,我愿意幫你?!?/br> 攏近的漆黑出現了隱隱的血腥氣,江橘白似乎聞到過,在過年殺雞殺鴨后,漂浮在空氣里的味道,不僅血腥味,還有內臟的腥氣。 忍著作嘔的沖動,江橘白張惶的眼神胡亂掃視著,不敢停下說話,“我們是一個高中的,我叫江橘白,隔壁江家村的,我們家就挨著蘇道河有漩渦的那一段,我們只是不小心闖了進來,我們沒有惡意?!?/br> 江橘白咽了咽口水,他看著黑暗處,眼神沒有找落點,眼神還殘留著驚怖的神情,“你能讓我們幫你嗎?” 對方隨時有可能動手殺死他,以可能會非?;闹嚨睦碛?。 江橘白知道自己不能用人的邏輯去解讀“徐欒”,可對方既然還能因為自己的名字而產生猶豫,那就應該還有商量的余地。 起碼,“徐欒”的人性還沒有徹底消失。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空氣中難聞的味道越發深濃,冷意已經纏遍了江橘白的全身。 “徐欒”是沒有繼續掐他的脖子了,他是可以不用窒息而亡了。 但是,那股冷意已經浸穿了皮膚,他血管里的血液流速變慢,他骨頭凍得發疼,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內臟也逐漸冰封。 江橘白的面色已經變成了青白色,他手握著床頭的鐵架,艱難地坐起來,咬著牙說:“你的一切要求,我都答應,別殺我?!?/br> 這十幾年,他沒慫過,可能是由于之前他對上的都是人。 可這次,他對上的是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跟鬼認慫不算認慫。 本來已經消失在脖子上的桎梏忽而又出現,這次是從后面出現。 江橘白的脖子被迫昂了起來,他的視野中,仍是一片漆黑,可那漆黑似乎幻化成了柔軟的發絲,慢慢垂落在了江橘白的臉上。 難聞的味道似乎消散了些許,味道被不知何時出現的柚子花香氣沖淡,柚子花的香味喧賓奪主,驅散了所有的血腥氣,卻比血腥氣更使人感到頭暈目眩。 少年的身體靠在床頭,他裸露的脖頸仰成一個任人采擷的弧度,他倔強發狠的表情逐漸被香氣影響,變成了像一只剛出世的小動物那般懵懂無知,他呆呆地看著眼睛上方。 在他身后,他的肩膀上,一條纖長的黑影早已經像鎖鏈一般桎梏住了他。 它發出低啞、含糊不清的聲音。 “好,”它的聲音傳至江橘白的耳畔,江橘白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它看似溫柔地撫摸著掌下少年的脖頸,“那你準備怎么幫我???” - “我們要不要去過去看看小白???”李小毛不停朝江橘白去往的那個方向張望,臉上寫滿了擔憂。 陳港坐在原地,也看著那個方向,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光看著就讓人心底無端升起恐懼。 他想了想,說道:“要是遇見危險了,小白自己會回來的,我們還是都待在一起不好,要是分散開,不正好讓那……它逐個擊破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贊同。 李小毛還是擔心,“但是小白不就是一個人嗎?” 沒人回答他。 李小毛催促,“陳港!” 陳巴赫嘁了聲,“他剛剛走的時候沒見著你跟著去,他都去了這么半天了,你倒知道放炮了?!?/br> 李小毛的臉漲得通紅,他只是因為不太聰明,在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他們此時處境危險時,他還沉浸在李淼淼造成的驚懼當中,如果他當時反應能快點,他不可能會讓小白一個人離開原地。 看見陳巴赫臉上譏諷的表情,李小毛終于忍不住了,他朝陳巴赫撲過去,一拳打在了陳巴赫的臉上。 —這是李小毛揮出去過的最輕松的一次拳頭。 但李小毛的力氣并不大,他又瘦又矮,李小毛是他的外號,就是根據他的外形起的。 陳巴赫高壯的身體朝地面倒去,見他倒這么利索輕松,江詩華“哈”了一聲,正要嘲笑,就看見了陳巴赫的腦袋已經從脖子上掉了下來,滾了出去。 腦袋和身體分割開后,血液才開始從身體里淌出。 血液淌到了江詩華和江尚的腳下,溫熱猩紅,而腦袋滾到了不遠處,眼睛還圓圓地瞪著。陳巴赫似乎和他們一樣對此感到不可置信。 江詩華和江尚的表情瞬間變為了驚恐,兩人背后是墻壁,他們雙腿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蹬,雙手無助地在墻上抓撓,“救命!救命!救、救命??!” 陳港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看向李小毛。 李小毛已經呆滯住了,他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拳頭,“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打了他一下,我、我不知道他的頭會掉下來?!?/br> “沒人說是你干的?!标惛酃钠鹉懽?,爬到陳巴赫的身體旁邊,他埋頭細看了分離處,啞聲說道:“像是刀的切口,邊緣的rou層都已經微微發黑,rou發白。他的頭應該是早就被砍掉了,只是還放在脖子上面,你一拳頭打過去,自然會掉?!?/br> 江詩華渾身都打著哆嗦,“陳港我他媽真是佩服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研究什么鬼切口!” “我們現在出不去,總得找點事情做,不然就只剩下害怕了?!标惛凵钗豢跉?,將兩只手放到陳巴赫的身體上,從上摸到下,將每個兜都掏了一遍。 他在對方的褲子口袋里摸到了一塊硬物,他手指一頓,將硬物掏了出來。是那塊金子。 “小白之前說,這是含殮錢,”陳港拿著沉甸甸的金子,他攤開手掌,不出意外,還活著的三個人眼中的神色都因為這塊金子而改變了,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繼續往下說,“他說,這是放在死人口中的錢,我理解為陪葬品,小白猜測有可能因為你們拿了這個錢的緣故,但我覺得多半是?!?/br> 江詩華和江尚在聽完陳港說的這一番話之后,頓時血色,他們定定地看著這塊金子,像是看著一道催命符。 陳港:“李淼淼是第一個拿到這塊金子的人,所以他第一個被盯上,接著變成了那副樣子。然后是陳巴赫,他們倆都是接觸過這塊金子的人?!?/br> “那你還拿著它?趕緊的,丟出去丟出去!”江詩華再也饞這塊金子了,什么都沒他的一條命重要。 陳港把金子朝江詩華和江尚遞過去,“你們拿的,你們自己物歸原主?!?/br> 江詩華和江尚兩人立馬都往后縮,把頭甩成撥浪鼓。 江尚說:“要去你去?!?/br> “我也不去,你就丟地上,我們不碰不就得了?!苯娙A緊貼著墻,看那金子的眼神也看鬼一樣。 “好,”陳港把金子放在了地上,“你們不去,它也不會找上我和李小毛,棺材是你們揭開的,金子是你們要拿的,你們不肯把金子放回去,說不定,李淼淼和陳巴赫就是你們待會兒的下場?!?/br> 李小毛催促,“你們去啊,不然你們都要死?!?/br> 江詩華和江尚兩人,還是搖著頭。 這回,李小毛不敢離他們太近了,他移動到陳港的旁邊,離那兩人遠遠的,陳巴赫的身體還橫在他們的面前,腦袋就掉落在不遠處,空氣中的血腥氣,就像把他們四個人泡在了一桶血水之中。 “我去還?!苯娙A下定了某個決心似的,從地上爬起來,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抓起金子就往樓上沖。 “等、等等,我也去!”江尚怕自己不參與,還是會被那東西找上清算,忙跟上了江詩華。 估計都不到兩分鐘,一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傳來,江詩華和江尚兩個人連滾帶爬地出現,真的就是直接從樓梯上滾下來的。 “還……還了?!鄙厦娓揪蜎]有人,只有腳步聲,他跟江詩華拼命跑,把金子塞到紙扎人的嘴里,頭也不回地就往下面跑。 此時此刻,江尚如釋重負,他拍拍衣袖,“也不是……額…額……”為什么,他不是正在跟陳港和李小毛他們說著話嗎?他不應該是看著李小毛的嗎?為什么他眼前忽然天旋地轉,他為什么又看向了自己的背后? 江尚緩緩低頭,看見了自己的后背、屁股、還有腳后跟。 接著,他身體傾斜,倒在了地上。 李小毛張大了嘴,他剛剛看見,興沖沖跑來的江尚,腦袋直接毫無預兆地旋轉了三百六十度。 江詩華白眼一翻,直接暈倒了。 李小毛也彎腰吐得昏天暗地。 短短幾個小時,就有三個人被殺死,這說明,它一直都在盯著他們,它也并不會因為金子被還回去,就放過他們。 “小白什么時候回來?”李小毛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他撐著地面爬起來,“我要去找他?!?/br> 陳港不去,他只能獨自摸著黑去找。 江橘白咬著筆頭,他整個人都被按在了書桌前,他的身周是濃密的黑暗,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了,要是李小毛來了,可能根本就看不見他。 少年臉上又是恐懼又是驚惶,還有忍耐著沒有爆發的惱羞成怒,他握著筆,眼前是白紙一張。他要給那死東西立一張他自愿幫助對方的字據。 他遲遲沒有下筆,臉上那種類似于被發絲刮撓著的冷意又出現了。 江橘白抬頭,不知道該看向哪里,“你的名字怎么寫的?” 過了良久,江橘白感覺自己的小臂被什么東西扶了起來,他的五指被數道陰冷纏縛,它握著江橘白的手,江橘白的手握著筆,白紙上落下它的名字:徐欒。 江橘白看著紙上那比自己的要漂亮許多的字跡,語氣隱忍:“大部分的字我都會寫,但是這種生僻字我就不會?!?/br> 第7章 誤入靈堂6 李小毛摸黑在尋江橘白的路上,他從小在村里跑,腿腳最快,上樹掏鳥窩,下河撈魚蝦,幾公里的路他快步走下來,氣都不帶喘的,體力出了名的好。 可現在,他每走一步,都要大喘氣一口,腳下的地面也不像是路,更像是隨時會一腳踩空的懸崖。 “小白?” “小白!” “江橘白!” 李小毛的聲音哆嗦起來,他聽見地下室回音陣陣,闃無人聲的環境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似的。 “陳港?”他回頭呼喚,沒有人回應他。他分明剛走出去不遠,他這么大的聲音喊陳港,對方怎么可能一點都聽不見。 李小毛雙手在身前探著路,他咬牙繼續往前走,他明明記得江橘白就是朝這個方向離開的啊。 陳港聽著李小毛在叫喊自己的名字,他靠在墻上,微仰著頭,沒有心思也沒有力氣理睬李小毛。反正還在喊叫,反正又沒死。 他看著已經慢慢在醒來的江詩華,低聲問道:“沒事吧?” 剛醒來,江詩華還有些迷糊,很快,他意識到了自己還在地下室,意識到自己幾個兄弟都死了,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了。 醒來后的江詩華,手腳并用地爬到江尚身邊,在這幾個人里面,江尚跟他最親。江家村原住民原先都是江姓,外姓都是外來的,只要是姓江的,平日里再怎么不對付,卻再怎么都要比與外姓人更親。 “江尚?江尚!”江詩華不知道該怎么碰江尚,江尚的身體是仰面朝上,但他的臉卻是面向地面,和身前在同一水平的是江尚的后腦勺。 江尚是單親家庭,實際上他有個爹,只是他爹在村子里當上了個管理山頭的小組長,就瞧不上他媽了,跟村里別的女人勾搭上了,現在這兩人已然過起了小日子,對方早就把自己的原配和兒子拋到了九霄云外。 江尚他媽就指著江尚吊那么一口氣才活得下去,現在江尚就這么沒了,他怎么向嬸子交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江詩華突然慘叫一聲,朝樓梯口奔去,跑到半路,他的身體忽然停下。 江詩華疑惑地看著對方。 先掉在地上的是江詩華的上半身,血流如注后,他的下半身也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