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布蘭手中的餐刀掉落在地上。

    他愣愣的看著這一幕，嘴巴張大的足以塞下一整片披薩餅。

    “我們走?！?/br>
    艾洛蒂轉身抓住他和韋恩.詹思特的手腕，不由分說的拉向陽臺。接著她背后張開寬闊的羽翼，縱身躍起，迎著繁華都市的霓虹華光，筆直飛入看不見星芒的夜空。

    第42章 祭司

    “您可以進去了?！笔虖南蛏瑚炖隽藗€請的手勢。珊黛拉推開厚重木門，邁步走進領主的書房。

    這里跟遠望塔可以說是截然相反的兩個空間，大部分時候窗簾都處于禁閉狀態，完全不必擔心狂風的侵襲。屋內的照明全來自于鯨脂油燈，細小而繁多的火苗不光能映亮房間的各個角落，還不會有任何刺眼之感。為了降低油脂的異味，燈盞里還添加著松脂與白蝶花的混合物，使屋內始終彌漫著一股花草香味。

    可以說，整個輝煌堡里只有領主大人能用得起這樣的燈油。

    珊黛拉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她并不喜歡這種味道——因為長期處于封閉狀態，房間里也難免會混雜些污濁的氣味。比起不自然的花香，她寧可去吹咸濕的海風，至少那讓她覺得自由。

    伯爵李奇昂.奧拉就坐在書桌之后，作為奧拉家族的繼承人，他如今正值壯年。但和領軍作戰、建立功勛的父輩不同，李奇昂沒有魁梧的身軀，亦缺乏傲人的武力，他更像是一名學者，纖細而蒼白的手指也更適合碰觸書卷而非鋼鐵武器。

    珊黛拉跨過羊毛編制地毯，來到書桌前，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我聽說你又拒絕了另外三家警局的調查申請？”李奇昂放下手中的報紙，緩聲問道。

    他的聲音不大，吐詞卻十分清晰。

    “是?！?/br>
    “為什么？”

    “因為我在調查中發現，城北警局存在著重大失職——”

    “那跟其他警局又有什么關系？”李奇昂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想你應該清楚，這四家警局背后都有著不同的支持者，它們本身就存在競爭關系，放另外三家入場只會提高破案效率，你的拒絕理由并不充分?！?/br>
    珊黛拉老實閉上嘴。

    她知道，領主大人說的是對的。

    “何況他們也想知道真相，特別是這座城市中到底有沒有潛藏邪教徒；如果有，邪教徒又聚攏起了多大的勢力?！崩钇姘嚎粗?，黑色的眼眸仿佛深不見底，“更關鍵的是，你這么做違背了合約——當初警局籌辦時，合約就規定了他們有權在城內展開各種治安活動。要知道現在警局的資助者，也就是那些大公司股東，已經開始向我施壓了?！?/br>
    “對不起?！鄙瑚炖拖骂^。

    “道歉，但不改？”李奇昂眉頭深蹙。

    “我希望大人能再堅持一陣，這個案件城衛軍一定能破！”她斬釘截鐵道。

    書房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之后，李奇昂站起身，緩步走到珊黛拉面前，“你知道城堡一年的開銷是多少嗎？”

    “屬下不知?！?/br>
    “一千六百萬，金克利。而我們的稅收和財政補助加起來只有一千萬……剩下的缺口則由那些在輝煌堡設廠的大公司填補?！彼Z氣漸沉，“你要明白，城衛軍指揮官這個位置，我隨時都可以調換。所以麻煩你說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珊黛拉正色道，“我希望城內治安不再像過去那樣完全交由警局，而是由城衛軍參與共管！”

    “補不上缺口，城衛軍的薪酬都無從談起！”

    “回大人，這點我咨詢過書院學者，如果一個城市的內部治安是優良的，那么分包出去確實可以降低行政成本；但假若它是劣質的，對城市的損耗則會是開銷的十倍！因為不穩定的治安會降低投資信心，也會嚴重打擊城內的經濟活動！”

    “哦？你還懂這些？”李奇昂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過去輝煌堡面臨嚴重的邪教徒威脅，城衛軍為了更好的應對外敵，將內部治安工作分離出去，不過是受到環境限制做出的選擇。如今我們已經不再是探索新大陸的橋頭堡，沒必要再固守舊責?！鄙瑚炖鋈粏蜗ス蛳?，“最重要的是，城衛軍效忠著伯爵，而警局卻不受您控制！就像這起案件，如果不是有人攻擊望水莊園，我們至今都不會知道魁奇的地下私牢。請恕我直言，輝煌堡里發生的種種惡聞，無論誰是始作俑者，最終外人都會將它們跟您的家族聯系在一起?！?/br>
    領主沒有第一時間回復。

    他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渡步了兩圈，才開口道，“你起來吧?！?/br>
    他的語氣已不復之前的嚴厲，珊黛拉明白，伯爵動心了。

    “這件事的影響確實不小，恐怕要不了多久，舊大陸那邊就會滿城皆知?！崩钇姘狠p嘆口氣，“死幾十號人其實不算什么大事，但他們不該焚燒王室喜愛的戲劇院?！?/br>
    珊黛拉心頭微微一梗。

    她想要說點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

    “倒是你……我有點好奇，你究竟是很早就在考慮這件事了，還是看到地牢里被關押的海衛人才決定這么做的？”李奇昂打量著她。

    兩者都不是。

    珊黛拉并不想承認，那個有著重大邪教徒嫌疑的男子，才是她這么做的誘因。

    「如果輝煌堡本身就是一座地獄，那么我承認自己破壞了規矩?？墒撬€有像耶妮圣堂那樣的地方……還有許多看不慣真相被掩蓋，敢于挺身揭開秘密的熱心人，你把它當做地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點？」

    她一開始并未把這樣的胡話放在心上。

    可隨著調查一點點深入，她驚訝的發現對方并不是在無的放矢。

    “屬下只是……不希望伯爵大人被他人蒙蔽?！?/br>
    見珊黛拉遲疑，李奇昂也沒跟她較真，“如果是后者也沒什么，一個心懷善意的部下總比狠辣的陰謀家要好，事實上我很欣賞那些愿意為了弱者而出頭的人，因為我的父輩就是懷著這樣的信仰犧牲在戰場上?！?/br>
    “您過譽了?！?/br>
    “但我也必須把丑話說在前面，想要名正言順的拿回治安權，城衛軍就必須得有過硬的功績。我最多給你兩周時間，兩周之后無論如何我都需要一個真相?！崩钇姘涸凇罢嫦唷币辉~上加重的語氣，“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吧？”

    “當然，屬下明白！”珊黛拉握拳在胸道。

    “另外，邪教徒的威脅也不容小覷，為了協助你調查，我給你找了一位幫手?！?/br>
    “幫手？”她愣了下，“大人，單靠我們城衛軍就可以——”

    “未必，你不是在報告里提到見過襲擊莊園的敵人么？然而憑借你大師級別的身手，依舊沒能抓到對方，所以我特意聯系了專家人士?！崩钇姘合蚴虖呐呐氖?，“放心，此人絕不會跟警局、大公司同流合污，你完全可以相信她?！?/br>
    隨著書房大門再次打開，一名穿著黑白長袍的女子走了進來。

    “神機教……祭司？”

    珊黛拉打量半晌才辨認出對方的身份，只因為對方的打扮實在有些乖張了，先不說那身酷似修女服的改裝袍，光是她身上的裝飾就多得讓人目不暇接。耳環耳釘七八個，每個手指都戴著齒輪形狀的戒指，就連嘴唇上也嵌著一顆銀釘。最吸引眼球的則是她背后背著的巨大的十字架，那玩意仿佛由銀鑄成，豎起來的長度幾乎和她人等高。

    女子的妝同樣化得格外濃郁，黑色的眼影幾乎包圍了眼眶，睫毛又長又翹，唇彩鮮紅如血，而指甲蓋全涂成了黑色。如果不是她肩頭掛著的三齒徽記，珊黛拉實在很難將此人跟神機祭司聯系在一起。

    “喲，”對方朝她歪頭眨了眨眼，主動伸出手來，“你好，我是歌薇?！?/br>
    第43章 意外發現

    女子輕佻的語氣和浮夸的衣飾都讓珊黛拉下意識感到排斥，但在領主面前，她還是忍住不耐，伸手與對方握了握。那只手瘦得幾乎能感受到每根骨頭，體溫也冰得嚇人。她不是第一次與神機教的祭司打交道。

    但這樣的祭司她還是頭一回見。

    “別看歌薇小姐年紀輕輕，論實力也是大師級別的神職者?！崩钇姘盒χ榻B道，“更關鍵的是她擁有cao縱秘法神器的天賦，在對付邪教徒上必定能對你有所幫助。她從舊大陸來這兒沒多久，對輝煌堡還不太熟悉，你平日里多關照她一下?！?/br>
    盡管心中一百個不樂意，但領主都說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就是不識相了。珊黛拉只能應下道，“屬下盡力而為?！?/br>
    ……

    回到遠望塔，珊黛拉關上房門，沉著臉看向饒有興趣掃視著她辦公場所的神機教女祭司，“先說好，這個案子由城衛軍負責，你必須在我的指示下行動，明白嗎？”

    “我們好像是合作關系，而非上下級關系吧？”歌薇卸下身后的十字架，當它落地時，木地板發出嘎吱的哀鳴，顯然那玩意相當有分量?！叭绻銚奈覔屪叱切l軍的功勞，那大可不必，因為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消滅邪教徒?！?/br>
    “做任何事都應有組織和紀律，這也是發揮出我們最大力量的根本保證！”

    “噗嗤?！备柁比滩蛔⌒Τ雎晛?。

    “你笑什么？”珊黛拉冷聲問。

    “沒什么……我就想問問指揮官閣下，你和邪教徒交過手嗎？”

    “我畢業于首都軍校，也跟隨軍隊上過戰場——”

    “所以說你沒有真正直面過邪教徒?！备柁敝苯哟驍嗔怂脑?，“抱歉，也許你的成績實力出眾，指揮本領也相當了得，但恕我直言，在真正的邪教徒面前，這些都沒有太多意義。當面對超乎想象的恐懼時，一個人的崩潰會比他預想的來得更快。你所謂的組織和紀律，也就比一張廁紙要堅韌那么一丁點?！?/br>
    珊黛拉的目光凌冽，而對方卻毫不在意，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在侮辱整個城衛軍一般。

    如果她不是伯爵介紹的人，珊黛拉早就動手將她轟出辦公室了。

    “……既然祭司小姐說得這么篤定，那對付邪教徒想必相當有經驗咯？麻煩你告訴我，與邪教徒戰斗要靠什么？”

    “瘋狂?！?/br>
    “什么？”珊黛拉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女子咯咯笑了起來，“是瘋狂哦！只有比他們更瘋狂，才有可能不被恐懼牽引，維持住那一絲意志！當然了，如果真正瘋掉，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哈哈哈哈……”

    說到最后，她變成了肆無忌憚的大笑。

    這種人也能當祭司？

    珊黛拉難以置信的望著對方，神機教內部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大人，這是……”伍迪抱著一疊檔案走進辦公室，看到歌薇有些發愣。

    “神機教的祭司，協助我們調查此案的?！鄙瑚炖人詢陕?，“行了，關于你的經驗我可以參考下，你先去樓下待命吧。如果你想進一步了解案件詳情的話，我也可以讓手下把資料……”

    “不必了，你只用查出邪教徒的身份或下落，然后告訴我就行?！备柁敝匦卤成鲜旨?，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她是教會祭司？”伍迪一臉詫異。

    “伯爵大人介紹的，還能有假？”珊黛拉沒好氣的回到辦公桌前坐下，“先說說你的調查結果吧?！?/br>
    “是，望水莊園非法囚禁的人員我都查了一遍，大部分是奴役工?！蔽榈馅s緊將手中的檔案一一攤開在桌上，“他們的經歷都相當簡單，魁奇局長……呃，兇手魁奇抓他們，應該也只是圖個簡單方便?！?/br>
    海衛異族、奴役工……這兩點確實屬于輝煌堡的最底層，就算死在陰溝里也沒誰會去在意。倒不是輝煌堡公開鼓勵奴隸制度，只是禁得沒有舊大陸那么徹底罷了。畢竟開拓需要大量勞動力，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來這種相對荒涼危險的地方，上面對公司的做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反正輝煌堡里還有海衛人富豪呢。

    但珊黛拉心里清楚，這些都不是能擺上臺面的東西，只不過她沒想到城北警局的負責人居然能喪心病狂到此種地步，直接在城里玩起了血腥游戲。

    “這些奴役工……除了身份以外還有什么共同點嗎？”

    伍迪表示不能理解，“都是奴役工了，還需要共同點么？”

    珊黛拉嘆氣，雖然她不喜歡神機教祭司，但確實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銳氣——那是經歷千錘百煉后帶來的自信，也是他們這一類人善于采取主動的依據根源。這樣的銳氣，她在自己的部下身上卻鮮有看到。

    他們固然忠誠，可能力始終欠缺了那么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