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母親的眼睛
尺清閑在被通知能夠選自己的姓的時候,正翻閱著紙質書籍。 “cao尺墨,樞物機”——他的手指輕輕移過這行字,便把“尺”字遞交了上去。 隨后他起身,將市辦公室和天衍集團聯合蓋章的公文打印成套,帶回家里,一絲不茍地擺在素絳和心桃兩人面前。 通訊手環里有很多留言,無非是在恭喜他拿到自己的姓氏之類的。 跟他更熟點的,還會調侃他怎么才拿到資格。 頂著“81屆預備科”的群聊刷了幾條新消息,尺清閑發了個紅包,又點開學生時代老朋友的小群,無奈看大家跟炸鍋似的連環炮提問,敷衍地回了個“這幾年申請卡得死”的理由。 他知道沒人會信。 就像幾乎沒人會信他是主動自發擱置姓氏申請的。 本來剛畢業就締結家庭契約,是非常明顯地為了申請資格鋪路的行為,但結果一年年過去,那個22歲就通過天衍集團人才選拔直聘集團下轄實驗室的,有野心的天才卻好像真養孩子養上癮了,一副閑云野鶴的姿態。 但再看看他平常泡實驗室的勁頭,又好像挺卷。 尺清閑又一次將目光放在面前的綾素絳身上。 這個女人大他叁歲,雖然他并非天衍集團最尖端的權力者,但結婚這五年提供給她的生活也算是養尊處優。 他沒有理會素絳的說法,只是非常耐心地再次說明他的設想。 “井冢的確會有不止你一個女人,”尺清閑雙手搭在自己膝頭,閑適微笑的樣子根本不像在和合法妻子告知要把她送人這種驚悚的事情,“你也可以有不止他一個男人,當然,想要女人也可以,他并不介意這些?!?/br> 他身體微微前傾,“但他并不會隨意給出自己的姓氏,你也明白?!?/br> 素絳點了根煙,她那染了亞麻綠色的卷發在室內光下泛著淺褐色。 無論井冢是出于何種理由,他和尺清閑的交易對她來說并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在她拿到井冢的姓氏后,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尺清閑站起身,“我的底線你也很清楚?!?/br> 他微垂著眼看著自己女兒的生母,“心桃是我的孩子,以后一直都是?!?/br> 他注意到素絳的手指往內扣緊了,盡管她的神色上維持著鎮定自若。 尺清閑的眼睛是略微狹長的形狀,薄唇,皮膚清透,因為長期室內伏案工作,看上去總是比實際年輕。 而當他微笑,也總是溫文爾雅的清俊感。 尺清閑加深了笑容:“這幾年和你的合作很愉快,那么就在今日道別了,女士?!?/br> “你真的……” 素絳的嗓音有些啞了,不知是不是這幾天抽太多煙導致的。 “只是想當她的父親?” 尺清閑停頓一下,只是輕笑了聲,并沒具體說什么。 ——他只是想當心桃的父親而已嗎? 尺清閑回到自己的臥室。 他拉開衣帽間,把由機械管家整理好的盒子抽出,打開后隨手放在桌面上。 素絳抽煙,但他沒有這種習慣,也不喜歡煙味,因此很快去浴室簡單洗漱了一遍,披了件浴袍出來。 拉上了窗簾的房間內略為昏暗,他走到穿衣鏡前。 盒子里是定制的新衣服,碼數很大,無論對心桃還是素絳來說都不合適,如果這不是全程數字自動化的定制,那肯定會讓經手的人感覺到很奇怪。 這么大號的衣裙,的確并不多見。 并非只是衣長。 這條面料柔滑順垂的長裙,能遮去大半鞋面,只露出一個鞋尖。 就連腰胯、肩膀都是少見的尺寸。 連衣裙并未強調腰線,簡單的布藝腰封顯得溫柔而親切,搭配的磨毛披肩半遮半掩住肩頭。 有著蕾絲邊的手套還需要戴上嗎? 再把圓頭紅底皮鞋穿好吧。 理順那頂之前掛在衣架旁的及肩栗色假發…… 最后用一頂寬檐的女式禮帽壓在最上方,輕撇開劉海,露出那一雙屬于他本身的黑色的眼睛。 尺清閑直視著鏡中人的雙眼。 那是一雙母親的眼睛。 是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心中潛藏著的情感的? ……嫉妒。 尺清閑會安靜地觀察著,那對母女的行為。 他常常不自覺地這么做。 婚姻? 天衍集團涉及產業橫跨中層區和核心區的全方位生產生活,比市政府的八個部門對這座城市影響更深更遠。 從集中撫育院的“孤兒”——這還是他從舊世紀的文學中為自己挑選出的身份,到天衍集團旗下生命科學實驗室的直聘科員。 他按計劃一步步裝扮好自己,和這城市中每一個戴著假面的人共舞。 自然人就該享受更好的待遇。 送心桃去僅限自然人的中學參與社會化,陪她在市圖書館翻閱那些記錄著舊世紀見聞的特殊閱讀物,就算打扮她時挑選的衣服,也從不用在意對義肢的遮掩,大大方方地展露出完整的皮膚和肢體。 培育一朵玫瑰,要她鮮妍,更要她帶刺、美麗不可方物。 他要如何不為此著迷? 尺清閑會小心翼翼地撫摸他手下的這朵玫瑰,并喟嘆: 園丁是這世上,比任何人事物,都更偉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