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今日天氣晴
烈陽天。 本該能讓人感覺到溫暖的陽光,在這秋末顯得有些太烈了,干燥的空氣之下,一束陽光更像一支燦爛的虛無的箭,輕易就會刺痛人的雙眼。 心桃不太適應這樣的氣候。 因為核心區的氣象模擬會將濕度和紫外線強度控制在更舒適的區間。 但葬禮是在接近非管控區一側的郊區進行的。 她甚至還穿著一整套全黑的喪服。 更熱了。 心桃跟著父親,尺清閑在喪儀上做什么她就緊緊貼著他安靜站著,他跟別人小聲交流的時候她也低著頭。 從室內一路轉移到半露天的通道上,天在頃刻之間就變了,也或許是她在室內聽那些有姓有名的人慢慢到場的播報聽了太久,都不知道外面已經晴轉多云。 而后便是夾著風的細雨。 雨絲從廊外吹進來,淺淺打濕了圍欄,還有一路上擺在側邊的潔白的花。 葬禮現場是露天的,心桃在父親的傘下,念悼詞的主持身后有人給他打傘,雨只能徒勞地打在棺材上,烏黑的漆面被雨水洗得發亮。 “哀啟者,先人慟于新歷九一年十一月十七日逝世,尊姓長者親視含殮,柩夷于堂,尊禮成服……” 在人群依次上前默哀,完成葬禮程序時,悼詞那綿長的余音仿佛還環繞在此處,人群依然在聆聽,才如此地寂靜無聲。 “先人有大愛,在七日前的實驗室事故中,為受試者爭取了寶貴的逃生時間,其行昭昭,謂之,呋君兮靈煌煌,覽九洲而橫四?!?/br> 心桃注視著那沉重的黑棺,視線仿佛被吸引進一處漩渦。 葬禮場地所在的林間,飛鳥掠起,羽翅拍打驚飛。 “嗒嗒——”一連串的腳步聲突兀地響起,伴隨著毫不掩飾的、張牙舞爪的高調感,引起人群窸窸窣窣的小聲議論。 “這可真是不巧啊,”一個聲調含笑,咬字頓挫而輕盈的熟悉男聲響起,“不過這下子我是不是成為第一個,能在葬禮上和自己黑白照合影的人了?” 格林甚至依然穿著他的制服,就像他每一次出現在心桃面前時那樣,從容、妥帖到有著特權者的距離感。 “我還沒有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他微笑起來,清雋的姿態既是溫和又是傲慢,“怎么會輕易死去呢?” 周圍嘩然聲一片。 ——死者竟然就這樣離奇地出現在他自己的葬禮上! “你……你還活著!”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交頭接耳。 “格林……”心桃很小聲地喊他,像是怕大聲呼喚會把他的身影叫碎。 “你沒有死掉,沒有隨便死掉對不對……” 格林轉身面朝她,輕輕地微笑,那雙透徹如天空的藍眼睛注視著她,“是啊,你別怕……” “我沒怕!” 心桃忍不住吼他,“可是,可是他們都說你是為了給那些爐渣留出逃生時間……為了所謂的義體適配實驗體而死掉的???” “你怎么可能因為這么可笑的理由,犧牲掉你自己呢?” 心桃把手里的衣袖攥得發皺。 格林安靜地微笑著,“為什么這就不能是我真正想做的呢,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br> “每個人的生命都有獲得拯救的權利……” “夠了!” 心桃深呼吸著,感覺在聽見他死訊后,檢查那些案宗時的荒謬感受又一次緊緊掐住她的心臟。 “實驗室第叁負責人助理為解救處于無自救能力的義體受試者,強行多次往返事故現場,最終脫力并與以下編號受試者因爆炸致死……” ——太離譜了,像他死訊一樣太過荒誕而簡直使人發笑。 “但是,”格林只是站在那里,用他永遠安然而清朗的聲音說,“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真正想法,否則……” “我怎么會做這樣的選擇呢?” 參加葬禮的人似乎現在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們不由得真誠地感覺到如釋重負,幾乎所有人都還在為格林的生還感到高興,甚至感動地無法忍住淚水。 只有尺心桃仍懷抱著難以被熄滅的憤怒。 她突然掙脫了環繞著父親的臂彎,跑出去,用力地將手中潔白的花束擲向那個等待著被泥土覆蓋的黑棺。 周圍的人群驚訝躁動地望著她,看她瘋狂的舉動,窸窸窣窣地議論紛紛。 她是因為丟掉了傘而被雨淋了,所以臉是濕的,是因為陰冷的風吹拂過身體,才會冷得發抖。 “心……” 耳邊的呼喚像突然敲破了包裹著世界的氣泡膈膜般,啵地一下,響亮得讓她怔怔回頭。 尺清閑焦急地抱住了她,這個往日總是一副閑閑散散、萬事皆安樣子的男人,語氣急促。 “心桃——” 他雙手捧起小孩濕漉漉的臉,對上尺心桃幾乎潰散的眼神。 “我們該要讓開了,”尺清閑放緩了語氣,他牽著剛才突然跑出去往墓里扔花的女兒,想要將她拉遠點,“讓哥哥安靜地躺在那里吧?!?/br> 爸爸身后是黑色的傘面,擋住了天空,遮掉了雨。 那為什么她臉上還有那么多的水? 尺心桃:“他還躺在那里?” 尺清閑嘆口氣,“格林他只是睡著了,乖?!?/br> 男人把她抱起來,往人群中走去,原本被耽擱的流程繼續,一抔一抔土漸漸蓋住黑色的木棺。 趴在爸爸肩頭的女孩盯著那同樣被泥土掩埋的花,她明白,格林并不是睡著了。 他也沒有突然在自己的葬禮上死而復生,向大家宣告:搞錯啦,我還活著,我還要為自己的理想繼續堅持很多很多年呢。 原來剛才只是幻覺。 而她不會再見到他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