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2這首歌結束之前
周聿安在那個電話結束之后就直接下樓,開車,導航霧凇山。 可能有只狼跑到哪兒去了。 這是他得到的答案。 對方顯然沒料到他是干什么的,哀嚎了一句不會吧,也放棄抵抗了,任由他報警。 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須要親自趕過去。 黎鸚還在那兒。 但周聿安顯然預料錯了。 黎鸚沒事,不僅沒事,甚至還悄無聲息地又送給他一個驚喜。 他從市中心開了一晚上的車趕到霧凇山,幾乎是憑借著第六感和直覺進入滑雪場,繞進雪松林,然后從狼的口下救下那個女孩子。 趕來的搜尋人員沒見過這場面,麻醉槍打不準,還是周聿安替他們開了這一槍。 他認識那個女孩。 以前見過一次,黎鸚的舍友、同挑戰賽的成員。 他無法相信這一切只是巧合。 一晚沒合眼的身體幾乎快分崩離析,骨髓受到刺骨寒風的侵蝕,他在尖銳的痛苦中想起,他沒有帶能緩解疼痛的藥。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拒絕搜救隊員好意的休整邀請,一個人離開他們,往雪地上方走。 他要去找黎鸚。 “叔叔,好巧,你怎么來了?” 黎鸚從觀景臺下來,走到他面前,微微笑著和他說話,表情沒有變化。 周聿安試圖從她臉上找出心虛、后悔、害怕。 但是都沒有。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目光平靜無波地看著他。 “…我不明白,黎鸚?!边@次沒有任何憤怒的情緒,只有近乎絕望的無力。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為什么事情會巧合到這個程度,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樣變成現在這個樣子?!?/br> “難道這次你要告訴我,這是命運嗎?是上天都在幫你嗎?” 周聿安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一個唯物主義的人開始懷疑上帝,精神已經墜在崩潰的邊緣。 黎鸚只是看著他,緩慢地呼出一口白霧,看它們消散在空中,才用平緩沒有起伏的語氣回答:“我也不明白,或許就是你說的那樣呢?” 這個賭局她沒有贏,但周聿安還是輸了。 周圍人開始多了起來,有人在議論著剛剛發生了什么事,從他們身邊經過,沒有注意到那個穿著單薄的男人身形在風里搖搖欲墜,卻又脊背挺直。 黎鸚的目光在人群中轉了一圈,才又落回周聿安身上,突然開口問他:“我一直很想問你,你究竟為什么非要執著于拯救我呢?” 她疑惑的聲音穿破風聲:“就因為小時候那件事嗎?你覺得你做錯了,所以要彌補嗎?” 她多殘忍,僅用叁言兩語就否定他做過的所有:“可是周聿安,我并不需要你的拯救,如果你真的圣父心泛濫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為什么不去看看其他人呢?” “算我求你,你去看看那些在生死線上掙扎只為求個溫飽的人、去看看那些每天叫苦連天祈求上帝的人,他們才會對你的善心感激涕零跪地磕頭,而我不是?!?/br> 周聿安聲音破?。骸斑@不是一碼事……” “哦,那是為什么?” 風聲大了起來,寒涼刺鑿一樣戳進骨縫,快要凍住他僵硬的身軀。 黎鸚笑了一下,問了一句:“不會吧?” 周聿安終于艱難地抬起眼皮,還是那樣包容溫潤的眼睛,穿過大半寒風碎沙,看清了她臉上一瞬不可置信般嘲諷的笑。 她說:“周聿安,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這是一錘定音的信號,沉悶敲擊上他在胸腔里不安其位跳動的心,好像誓要將它粉碎一樣用力。 他啞然地張口,在這一瞬失聲,居然無法回答。 黎鸚臉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嘴角還往外扯著,是帶了憐憫的冷漠:“如果真的是那樣……” 她說:“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你也太犯賤了?!?/br> 大腦空白,顱骨嗡鳴,周聿安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用故意這么說,小鸚,先和我回去,這件事情我們之后……”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黎鸚面無表情開口,好像突發奇想那樣和他說,“不如這樣吧,你要和我打個賭嗎?” 周聿安沒接話,沉默地看著她。 黎鸚繼續說:“你不是說……上天都在幫我嗎,那不如就試試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就賭,在這首歌結束之前,這里會不會下雪?!彼龘P了揚手機,屏幕里是剛點開的音樂軟件。 “如果你贏了,我就和你回去,但如果你輸了,從此之后,就再也不要管我的事?!崩棼W問他,“你賭什么?” 周聿安知道現在只能順著她的意思走,她既然開口了,那就一定是要做完這件事的。 而她會遵守自己設下的規則。 周聿安無法摸清這個賭約的邏輯,畢竟黎鸚的思維從來都和他不同,帶著隨性的跳脫。 而他當然想要贏得這個賭約,他也相信概率:“不會?!?/br> 今天不可能會下雪。 “你先選的,這很公平哦?!崩棼W笑了笑,手指往下點開音樂的播放鍵,“那我就賭……會下雪?!?/br> 那是一首純音樂。 旋律很慢,節奏舒緩,鋼琴聲清脆,帶有某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黎鸚點完播放鍵后,就摁黑手機,轉身將小臂搭去木欄桿上,安靜地看著下方逐漸熱鬧起來的滑雪場。 那件事情的處理多么迅速,甚至沒走漏風聲,沒引起一點惶恐。 周聿安都要懷疑那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自己頭痛的幻覺。 所以現在他只能看著黎鸚。 他佇立在原地,從走到這里開始就沒變換過位置和動作,身體都好像冰雕那樣僵硬無知無覺。 但只要看著她,他就還能確定,他是活著的,因為黎鸚是真實的。 時間緩慢地向前走,兩個人都很默契地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哪怕旁邊偶爾有人投來奇怪的目光,他們也沒作出任何反應。 因為最后的結果將很快落地。 日頭慢吞吞地烈了起來,照得整個滑雪場熠熠發光,也將黎鸚整個人映得朦朧溫暖。 完全沒有任何要下雪的征兆。 周聿安費力地思考出這個結果,突然很想靠近只有幾步之遙的人。 很快,他就能帶她回去,他的身上太冷,不能擁抱她,她會著涼,會不舒服、不高興。 他應該先讓自己暖和起來,然后才能觸碰她。 他會帶她去找文曼阿姨,進行專業的檢測,會看好她,不讓她再做出任何危險的、錯誤的事…… 第一片雪花飄落到周聿安的頸側時,思考戛然而止。 那是細弱的涼,在貼上皮膚的那一刻就化開,被風裹卷蒸騰干凈,好像從沒造訪過一樣。 但是卻不容忽視。 他終于把目光從黎鸚身上移開,望著極目之處的空寂,原本寧靜的空中陡然落下紛揚的雪,潔白神圣,帶有洗凈一切污濁的力量。 黎鸚把手機摁開,指尖落下,鋼琴聲瞬間消失。 她把手機界面舉到他面前:“最后七秒?!?/br> 雪還在往他的肩頭落,耳邊是人群的低聲驚呼,雪場外,破碎的陽光星星點點撒在從半空往下墜的雪上,風把身后門檐上的風鈴吹得喑啞嘶響。 黎鸚平靜地宣布結果:“你輸了?!?/br> “從今以后,你沒資格再管我的事,我們徹底結束?!?/br> 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