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信號
世界是由無數巧合堆成的必然。 黎鸚站在滑雪道最下方,右側破洞的防護網前,冷靜地思考出這么一句話。 不然要怎么解釋,這一系列的巧合? 霧凇山的溫度很低,為防止電纜凍壞,滑雪道上根本沒有監控。 而她面前的防護網破洞是不久前人為破壞的,檢修的工人還在路上,估計明天才能到。 更為不合理的是,在破洞之外,柔軟蓬松的雪地上,有一個動物爪印的凹陷。 那不是貓狗會留下的爪印,邊緣處掛著灰黑色的雜毛,不了解的人看不出,但黎鸚一眼就能認出,那是狼的腳印。 是從動物園跑出來的那只狼。 黎鸚認識那只狼,那是周聿安曾經帶她去看過的,桐江市最大的動物園里,一只雖然年老,但毛色光滑、精神依舊的曾經的頭狼。 當時的動物管理員熱情地向她介紹說,它很喜歡雪松的味道,平時比較懶散不愛動,或許是還留有野性,危險程度比較高。 黎鸚卻不覺得它危險。 她和關在籠子里的狼對視,只覺得它可憐。 它也不想待在這里。 后來黎鸚沒再去看過它,直到前幾天,那個對她格外熱情的、留有聯系方式的動物管理員發消息告訴她,那只狼從動物園跑了。 沒人知道它是怎么跑出去的,膽小怕事的領導怕丟了飯碗選擇封鎖消息,不讓人說出去,私底下派人去搜尋。 黎鸚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它。 它跑了這么遠,避開城市的鋼筋水泥,難道是為了來聞一聞雪松的味道嗎?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不妨礙她利用現有的一切條件。 四下無人,黎鸚挽起袖口,露出被冷空氣頃刻蒸出雞皮疙瘩的小臂,比劃了一下位置,靠近破洞處斷開的鋼筋線條,尖銳的一端抵戳上皮膚。 她面無表情用力劃下。 鋼筋把小臂割開可怖的傷口,皮rou外翻,大片猩紅的血液涌出,滴落到雪地上,緩慢洇開。 黎鸚眉頭都沒皺一下。 做完這一切,她用腳尖掃了些雪把下方的紅掩蓋住,這才用另一只戴著防護手套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條手鏈,丟到雪地上。 那是向珂的手鏈,她白天對著馮綺的那一撞,把自己口袋里的東西撞丟了都不知道。 她把分寸掌握得很好,小臂的傷口沒有割到動脈,血液很快在周遭過低的溫度下開始凝固,不再往下滴淌。 黎鸚真覺得自己的腦子因為周聿安而變蠢了。 上次就算了,這次又是什么? 她以前做事,從來都不會這么毫無計劃隨心所欲,這事放給之前的她來看,就是完全無意義的自殘行為。 但是算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看著它們在半空中凝成白霧。 就當賭一把。 看命運是站在她這邊,還是周聿安那邊。 “怎么這么不小心???” “看那兒壞了,一時好奇就想過去看看?!?/br> 滑雪場外的民宿,馮綺幫著黎鸚給小臂上的傷口換藥,一道割傷觸目驚心。 “唉,那你今天是不是滑不了了?” “沒事,昨天滑夠了,我就去那邊看看雪好了,等你們玩好了一起回去?!?/br> “那好吧?!?/br> 篤篤—— 門被敲響,馮綺起身去開,黎鸚放下袖子蓋住小臂。 門外是向珂。 馮綺看到她先皺眉:“你又有什么事?” 向珂的語氣沒像之前那樣不好:“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手鏈,那條綠寶石的?!?/br> “沒看到?!?/br> 馮綺說著就要關門,向珂趕緊攔住她,又往里問了一句:“黎鸚呢,你沒看到嗎?” 黎鸚走到門邊,好像無意識般重復了一句:“綠寶石?” “對,就是那條……” “啊,我也沒看到,不好意思?!彼孟窕腥淮笪蛞粯于s緊否認,忽顫的睫毛卻出賣了情緒。 “等等,你明明……” “都說了沒看到啊,我要關門了?!瘪T綺不管她,啪地把門合上了。 “奇奇怪怪的,找手鏈都找到我們這兒來了?!?/br> 馮綺開始往身上套圍巾和手套,黎鸚沒動,目光從門框往下落,落到最下方門縫的地方,那兒還有一小團黑色的陰影。 她輕輕笑了笑:“說起來,我好像看到過?!?/br> “啊,那你剛剛怎么不告訴她???” “就在昨天晚上,我去的那個破洞的地方,不過那兒那么危險,手鏈又說不定早就被雪掩埋了,我也不能確定?!?/br> “算了,不想管她,她丟東西了我還高興呢?!瘪T綺嘟囔一句,沒注意到黎鸚還在看著門縫的位置。 那里,原來的一團深色已經陰影消失。 滑雪場外有觀景臺,旁邊是棚子搭起來的小酒屋,也供人休息。黎鸚站在最外圍的欄桿處,可以把整個滑雪場俯瞰進眼里。 現在時間很早,雪道還沒開,馮綺被張經緯叫走一起去樓下找點吃食。 身后好像有人靠近。 隨后一杯溫熱的液體貼上黎鸚的臉頰,她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轉頭看見的是辛濡。 他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她:“怎么一個人待在這兒?” 又是熱紅酒,黎鸚捧著暖手,和他聊天:“今天不去滑了,就在這兒看看——怎么一大早就給我紅酒啊?!?/br> “暖暖身子,我覺得今天比昨天煮得更好,你嘗嘗?” 真不知道他為什么總要把自己搞得像廚子一樣,黎鸚也依言喝了一小口,沁香溫熱的液體從喉管滾滑進胃,確實很快能讓身體暖和起來。 “說起來,早上就沒看到向珂,不知道她去哪兒了?!?/br> 黎鸚聳聳肩:“誰知道呢?” “嗚——” 極目望去,成片的雪松林中,突兀地現了一聲動物的嚎叫。 絕對不是普通的狼狗那樣簡單。 叫聲還有些凄厲痛苦,好像掉進獵人的捕獸籠般絕望。 辛濡也聽見了這聲音,有些疑惑和心驚:“什么聲音這是?怎么…跟狼好像……” 黎鸚把手里的酒杯在旁邊擱下,心跳逐漸響亮。 “不知道?!?/br> “我去問問?!?/br> 他轉身走了,黎鸚還在眺望臺邊欄桿處站著沒動。 與其說剛才那聲是狼嚎,不如說是信號。 ——結局的信號。 她想要的結果,很快就能出現。 黎鸚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被純然的白色包裹起來的滑雪場,目光越過逐漸多起來的人群,遙遙落到她昨晚去過的地方。 從山頂到山腳那么遠的距離,她本就看不清什么東西。 但是在下一瞬,一個人的身影憑空出現在那兒。 多神奇,她居然沒有一絲意外。 對方好像弓著身子在咳嗽,破碎嘶啞的聲音被風聲卷走。 然后黎鸚看著他緩慢地直起身,搖搖晃晃地踩在雪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走,身后蜿蜒開一串甚至能稱得上順直的腳印。 那道身影越來越近、蕭索寂靜地穿過呼嘯而至的沙礫與風聲,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卻又穩定沒有任何偏移地向上。 就好像是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一樣。 黎鸚漸漸看清他的樣子,黑色的大衣外套,同樣的深色的高領毛衣打底,遮住脖子。 這樣的穿著在冰天雪地里有些過于單薄,偏偏他腰背挺直,沒有絲毫失態。 下一秒,他慢慢地抬起了頭。 就像是知道她在這兒、知道她在看著他一樣,周聿安的目光沒有絲毫偏差地落到她身上。 兩個人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不算很近的距離,卻隔著那么多無聲的喧囂,沉默地對視—— 就停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