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家里沒收拾好，讓你見笑了?！?/br>
    茶幾上放上來一杯溫水，是紙杯裝的，杯子外緣摸上去還有一層細灰。

    黎鸚沒介意，簡單喝了一口后放下，沖坐立不安的女人笑笑：“是我打擾你們了?！?/br>
    “沒有沒有，你還給我和女兒送藥，真的要謝謝你?！迸藬[擺手。

    “是叔叔讓我拿上來的，他很關心你們?！?/br>
    “這樣啊，真是給周警官添麻煩了?！?/br>
    三句中兩句離不開道歉，黎鸚左耳進右耳出，眼神飄落到右邊臥室門內悄悄探出來看的小女孩身上。

    對方注意到自己偷看被發現，像只應激的小動物一樣一縮脖子躲到門后了。

    “那是我女兒，她有點怕生?！迸私忉?。

    “噢，沒關系?！?/br>
    “那個，要不然留下來吃個飯吧，我現在去做?！?/br>
    黎鸚并不喜歡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飯，但是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拒絕，而是先看了眼手機消息，微信界面，周聿安發消息說會在一個小時后回來。

    她摁黑顯示屏，抬頭：“好啊?！?/br>
    咚咚。

    廚房里的炒菜聲蓋過了黎鸚敲擊臥室門的聲音，虛掩的門背后，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探出個頭來，小心翼翼地和她對視。

    “你好?！崩棼W蹲下身，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jiejie好?！毙」媚镙p輕點頭。

    黎鸚右手一掏口袋，果然摸到兩顆檸檬糖，是周聿安塞進來的，他習慣在她的每件外衣口袋里都放幾顆。

    所以她借花獻佛，將糖遞過去：“你喜歡嗎，檸檬味的水果糖?！?/br>
    小姑娘很謹慎：“mama說不能要陌生人的東西?！?/br>
    “我不是陌生人啊，我們見過好幾面啦，你mama還留我在家吃飯，我們可以當朋友哦?！?/br>
    她的語氣放得柔緩，臉上的笑容足夠讓人信服，面前，剛好能因人蹲下的動作平視的小女孩在思考過后點頭：“好?！?/br>
    黎鸚把透明包裝的檸檬糖放到她手心，然后慢慢起身：“那作為朋友，我可以參觀你的臥室嗎？”

    小姑娘攥緊了糖抬頭：“可以?！?/br>
    黎鸚簡單環視了一圈布局簡單的臥室，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書桌。

    白色刷漆的墻上粘了幾張褪色的獎狀和照片，其中一張是母女倆牽著手在游樂園門口拍下的，右下角有小孩子用鉛筆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和mama去游樂園”。

    黎鸚伸手撫平邊角的褶皺：“你mama對你很好?！?/br>
    小姑娘貼在她旁邊看著她，沒有回答。

    黎鸚低頭，一轉話題：“不過，爸爸呢？”

    這確實不是一個合時宜的問題，面前一直都安靜乖巧的小女孩瞬間皺眉，情緒落下去：“不喜歡爸爸，不要提他?！?/br>
    “為什么不喜歡？”

    小女孩抿起唇：“他會打我和mama?！?/br>
    廚房里的聲音停了一瞬，然后是鍋具叮嚓的響聲，火被重新打燃，最后一道菜下鍋，油花滋啦。

    黎鸚微微牽起唇，重新蹲下去，一手動作很輕地握住小女孩的手臂：“那你想讓他消失嗎？”

    面前人的表情明顯迷茫。

    黎鸚緩慢開口：“其實有時候，讓一個人消失并沒有那么難哦，只需要在無意中，握著這樣的東西，捅進他的脖子——”

    一把剪刀被塞進女孩瘦小的手掌，黎鸚另一只手精準地按住她脖子上突突彈跳的動脈：“就是這里，不要記錯啦?！?/br>
    她輕巧地眨了兩下眼：“一開始，他可能還會掙扎，但是很快，他就不會再動了?！?/br>
    “那樣，他就會徹底消失在你和mama的生活中，你成功地保護了mama哦?！?/br>
    不遠處還有女人炒菜的忙碌聲，窗外有鳥在防盜網上短暫停留，歪著腦袋不明所以地多看了幾眼臥室里奇怪的兩個人，又拍著翅膀飛走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家里卻突然出現這么個人，用平靜得沒有一絲語氣波動的態度說了這么一番令人脊背發涼的話，小女孩的目光逐漸驚懼，干巴巴地開口：“這、這是……”

    這是不對的，這是在殺人。

    “啊?！崩棼W注意著廚房里的聲音，在那些可以充作掩飾的嘈雜徹底停下之時，她松開小女孩，聳肩輕笑，“我開玩笑的?！?/br>
    周聿安和文曼簡單交談過后回家，打開門時，黎鸚剛好從玄關探出個頭：“叔叔，你回來啦，今天我做了飯哦?！?/br>
    “你做了飯？”

    “是啊，你快來嘗嘗好不好吃?！崩棼W興致勃勃地拉著他進屋了，靠近廚房門的餐桌上擺了兩盤菜，賣相看上去居然不錯。

    周聿安狐疑地接過遞到手邊的筷子，在黎鸚期盼的目光中嘗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錯。

    他奉行鼓勵式教育：“很好吃?！?/br>
    “是吧?！崩棼W有些小得意，心情很好地從背后摟著周聿安的脖子，在他胸膛上摸來摸去。

    周聿安一拍她的手背：“你不吃飯嗎？”

    “我吃過了?！崩棼W摁住他的左手，“為了試味道都吃飽了，畢竟，我可不能讓叔叔吃到難吃的飯菜啊?！?/br>
    “那就去背書復習，不要搗亂?！?/br>
    黎鸚的語氣很受傷：“這怎么能算搗亂呢叔叔，我是怕你無聊專程在這兒陪你呀，你不感動嗎？”

    “這樣我沒法吃飯?！?/br>
    “哦，那我換個方式吧?！?/br>
    黎鸚繞到他面前，爬到人的腿上坐著，懶洋洋地窩進暖烘烘的懷抱里。

    周聿安握著筷子欲動又止：“小鸚?！?/br>
    黎鸚可憐巴巴地抬頭：“這樣也影響嗎？”

    算了。

    周聿安單手攬住她的腰讓人坐穩，不去管了。

    黎鸚安靜了一會兒又完全靜不下來，手伸進周聿安的衣服下擺，摸到手下光滑緊繃的肌rou上錯落布了些大小不一的傷疤。

    “叔叔，你身上好多傷啊?！?/br>
    “嗯?！?/br>
    “叔叔，以后不要受傷了，我會心疼的?！?/br>
    周聿安沒理這句話。

    “還有哦叔叔，你要開心一點呀，我最近很聽你的話的，不要難過了?！?/br>
    黎鸚饒有興致地按著周聿安上下滑動的喉結玩，行動和表情一點也不像她嘴上說的那么擔心他，愈發顯得那不過是隨口一說，像是唬小孩玩的。

    “叔叔，我希望你開開心心的?！?/br>
    ＊

    葉七七在認真思考，如果是她動手殺掉爸爸，mama會不會傷心。

    比起同齡人來說，她確實是一個很早熟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年齡達不到犯罪量刑的標準，所以她不會進監獄。

    但是那之后呢？

    就算mama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好，那她們又該怎么生活呢。

    十歲的年齡帶來眼界的局限，她難以去想象事情發生之后自己生活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件事情一定會鬧得很大，傳得很開，街坊鄰居都會知道，說不定學校的同學也會知道，那她在學校一定會過得比現在還要糟糕。

    mama會帶著她搬家離開這里，去其他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嗎？

    ……但如果，mama害怕她呢？

    如果mama因此而厭惡她，遠離她，她又要怎么辦？

    她還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