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擁抱
手腕處的扎帶并不像想象中那樣結實牢固,張經緯在稍微找回幾分神智后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他不動聲色地轉動手腕,任憑齒輪狀的塑料輪廓滾滑切割手腕皮膚,皮rou變得通紅滲血。 但是快了……快了…… 他在黎鸚說完最后那句話后,他徹底掙開束縛,躲過刀尖,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去搶奪刀柄。 混亂嘈雜,玻璃茶幾上的雜物噼里啪啦墜地,藥物作用下的大腦混沌不清,很難注意到身旁的變化。 ——以致于他沒有聽到破門的聲音。 張經緯握住了滾落到瓷磚地上的塑膠柄,舉起了淬寒的刀尖。 震耳的槍響后,是子彈穿破手腕皮rou的悶鈍聲和劇痛。 黎鸚背對著涌入屋內的警察,沖他露出最后一個笑。 * 案情的認定很清晰了然。 酒吧室內的監控昏暗難辨,但是門口的攝像頭仔細地記錄下了張經緯以明顯強迫的動作把黎鸚拉上車的全過程。 強jian、故意傷害、殺人未遂。 足夠他去里面待到老了。 至于他口中所謂的“真相”,不過是在嗑藥狀態下神志不清、逃脫罪責的謊話,又有幾分可信。 黎鸚配合著做完筆錄,已經是晚上,周聿安在外面等她。 夜色涼薄,天光昏黑,今晚沒有月亮。 一名警員送黎鸚出來,說后續的調查還希望她配合。 她頷首同意,走下臺階,到周聿安身邊抬起頭:“叔叔?!?/br> “…還好嗎,要不要再去醫院?” “不用了?!崩棼W搖搖頭,“身上的傷都處理過了,不嚴重?!?/br> 只有幾處淤傷和一小塊水果刀的劃傷,已經在警局簡單上過藥和包扎好。 黎鸚垂下眼,眼周輕微的紅腫痕跡在白皙皮膚上格外扎眼,睫毛上不知道是沒干的淚痕還是夜間水氣,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可憐脆弱。 她伸出手指揪住周聿安的外套下擺,無意識般將那塊布料揉皺,語氣帶上些無助:“叔叔,我還是感覺好害怕,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回學校?” 周聿安看見她霧蒙蒙的眸子望過來,問詢的神情。 “我想去你家,可以嗎?” “想吃點什么?番茄雞蛋面好嗎?” 黎鸚在沙發上坐下,周聿安撈起堆在角落的鯊魚抱枕,塞進她懷里,問出這句話。 指尖觸到塞滿了棉花柔軟的鯊魚背,黎鸚乖乖把它抱住,然后點頭:“好?!?/br> 淺藍色的玩偶被洗得干凈發白,能看出有些年頭了,黎鸚和它圓潤清澈的眼睛對視,本來還疑惑為什么周聿安家會有這樣的東西,終于想起來這是自己小時候的玩具。 她只記得mama說家里的很多舊物都拜托周聿安處理了,所以他沒有丟掉,而是洗干凈了放在自己家嗎? 黎鸚靠進綿軟的沙發靠背,把臉貼到小鯊魚白軟的肚皮上,看著廚房里脫下外套挽起袖口、一絲不茍地往鍋內打了兩個蛋的人。 油花滋啦往上。 黎鸚越來越覺得他很奇怪。 他不應該特別討厭她才對嗎? 吃完飯,簡單收拾過后,墻上掛著的方形木框時鐘走針指向十二點,已經是深夜。 周聿安家是簡單古樸的裝修,暖燈打在深色木制家具上,烘出一陣暖氣。 他在燈光下拉過黎鸚的手腕,看清了她小臂上的淤傷,紫紅的痕跡擴開了一大片,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往上揉藥油的時候,黎鸚嘶了一聲,腕骨在他手掌里條件反射般地轉動想躲。 周聿安用了點力握住,拇指指腹貼緊她手腕內側皮膚,安撫性地摩挲,垂著眼仔細地給傷處上藥,“忍一下?!?/br> “可是好痛?!?/br> “上藥才會好,好了就不痛了?!?/br> 帶著薄繭的手掌溫熱,輕柔地在淤傷處打轉按摩,最開始的痛消去后,黎鸚能感覺到自那處皮膚傳過來的微麻癢意。 周聿安將藥油揉開了,放開對黎鸚的桎梏,目光卻一瞬落到自己剛剛拉過的位置,腕骨內側,猩紅的線條張揚地盤踞在埋著青色血管的皮膚上。 線條帶有尖銳的起伏,形狀類似于電極波動,又有點像心率圖。 “這是什么?” “啊……”黎鸚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紋身,好像是高一的時候紋的了?!?/br> 算不上什么大事,周聿安收起心底異樣的情緒,嗯了一聲后又忍不住補充:“還是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br> 他說完起身去洗手,轉移話題叮囑她:“回學校后自己也要記得多涂藥?!?/br> 藥油在空氣中泛著涼,緩慢地干透,黎鸚只是垂眸盯著手腕處的紋身,漠然地想這也算出格嗎? 但她沒把這句話問出口,安靜地捋下袖子:“明天是周六,可以不著急回學校,我能多在這兒留幾天嗎?” 水龍頭被擰上,周聿安取下帕子擦手,微頓幾秒:“可以?!?/br> 周聿安家還有黎鸚的臥室。 這個房子他買得比較早,是簡單的三室一廳布局,初中的時候,黎鸚經常會來他家住,臥室就在主臥的一墻之隔。 周聿安從儲物柜里找出干凈柔軟的毛絨被褥,鋪在白色薄被上,問她夠不夠,會不會覺得冷。 黎鸚看了眼那毛絨絨暖烘烘的床褥,微妙地一噎:“感覺…可能會有點熱,不用這么厚吧?!?/br> “這個季節很容易感冒?!敝茼舶矝]有理會她的言外之意,鋪好被子就出去,“早點休息?!?/br>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周聿安的意識從剛才的對話抽回,他合上手里的書,從書桌上起身,打開臥室門。 門外,黎鸚端著兩杯熱牛奶,安靜乖巧地望著他:“叔叔,我睡不著,可以和你說說話嗎?” 下午經歷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會失眠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側身讓出位置:“進來吧?!?/br> 牛奶被接過在桌上放下,黎鸚在軟皮家居椅上坐下,抱住了周聿安蓋到自己身上的毯子,輕聲開口:“叔叔,你也睡不著吧,熱牛奶可以助眠?!?/br> 所以她端過來了兩杯。 這倒是有些出乎周聿安的意料:“謝謝?!?/br> 然后他也很給面子地喝下半杯,手指輕叩桌面,溫聲安撫顯得有點魂不守舍的人:“還在想白天的事嗎?” 黎鸚就抬起眼皮,點點頭:“嗯,我差點以為,我就要死了?!?/br> 她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窩在周聿安剛剛坐過的椅子里,雙手捧著熱牛奶,面容被蒸汽暈得有些模糊,但也能看清眼睛里的后怕和惶然。 所以周聿安咽下快到嘴邊的問話。 就算他懷疑整件事的真相和黎鸚有關,也不應該在這時候質問她。 因為她看上去是真的很害怕。 “叔叔,你能再抱我一下嗎?” 周聿安把空了的玻璃杯放到桌上,在硬物碰撞聲外聽見了黎鸚的問句。 他愣了愣:“什么?” 黎鸚頗有些可憐巴巴地自下往上看他:“就像下午那樣,不,像小時候那樣就行?!?/br> 她說:“那樣,我會覺得很安心?!?/br> 可是周聿安微頓,然后搖頭:“不行,小鸚,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小時候了?!?/br> 冷色調的白熾燈光下,黎鸚眨眨眼聞言露出有幾分費解的神情:“可是我長大了,你不也是我叔叔嗎?” “那不一樣?!?/br> 周聿安嘆氣,看著眼神可憐難過的人,目光無意中掠過她脖子下方白皙細膩的鎖骨,而后飛快移開:“沒事的話,就回去睡覺吧?!?/br> 黎鸚沒動,直到手中捧著的牛奶快要冷掉,才緩慢開口:“叔叔,你討厭我嗎?” 周聿安一怔:“我……” “我知道,是因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所以你不喜歡我對嗎?” “小鸚?!?/br> “可是叔叔,我只是想讓你安慰我一下,這也不可以嗎?你真的有這么討厭我嗎?” 周聿安說不出話。 所以他沒有按下黎鸚試探性抬起的手臂,沒有阻止她擁抱的動作。 懷里的人同下午一樣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棉質家居服里,只留一個毛絨絨的發頂和微顫的肩頭。 好像受傷要被拋棄的小獸那樣不安。 心下一聲嘆息過后,周聿安還是攏住她的肩,和小時候那樣輕拍兩下,手從在她的背往下順,在要落到腰部的位置之前就停下,把握著剛好的分寸。 他把語氣放柔:“小鸚,我并不討厭你,只是不管怎么說我對你而言都是異性,你現在長大了,應該要注意和我相處的尺度?!?/br> 黎鸚在他懷里動了動,抬起頭:“一定要保持距離嗎?” “嗯?!?/br> “那,如果是有原因的呢,是不是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像現在這了?” “什么…原因?” 黎鸚的手指游移到了周聿安腰窩處的脊骨,寸寸往上攀,從背后看去,赫然從擁抱的動作變成了禁錮的姿態。 她在周聿安察覺到異樣擰起眉時淡聲開口:“比如說……我喜歡你?” 身后,左手腕骨內側的猩紅紋身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緊貼他的脊骨。 周聿安反應不及,還沒動手拉開她,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這條猝不及防的告白。 最先感受到的——是從心底逐漸升騰漫起的、詭異的、不安的昏沉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