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槍響后
“說起來,你挺上道的嘛?!?/br> 黎鸚的視線從桌上一排碟片機盒上移開,沒聽清般問了句:“什么?” 張經緯端了兩杯酒回來,都往桌上一擱,人就歪歪斜斜地坐回轉椅上,偏頭看她:“你挺上道啊,平時也沒少出來玩吧,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學生呢?!?/br> 黎鸚靠在書桌邊,不置可否地聳肩:“是嗎?!?/br> 她從進門起就是這副表情,張經緯也不惱,倒是覺得心里燥得很,于是手指在酒杯旁的桌面叩了叩:“喝一杯?” 黎鸚的目光落上去:“紅酒?” “是啊?!睆埥浘曅σ宦?,“還算有情調吧?” “光喝酒有什么情調,你擺了這么多碟片,不放一張看看嗎?” 張經緯順著她的話往桌上碟片盒里看,眼珠轉了轉,說出口的話卻是:“成啊,你想看什么?” 他終于舍得站起來,裝模作樣地在那盒里翻找,不過一張都沒有抽出來。 黎鸚安靜地看著他動作,回憶了一下剛剛記下的布局:“黑白碟片有嗎,最好是默片?!?/br> 她記得,那都放在左手邊的柜子里。 張經緯聞言停下動作,轉身去開柜門:“這不巧了嗎,剛好有,不過為啥是默片?” 在他身后,黎鸚半垂著眼瞼,目光無波地盯著自己面前那杯濃郁深紅的液體,指尖撫上杯壁,窗邊正烈的光穿透玻璃折射出微紅的色澤,映清指腹紋路。 她的語氣輕且隨意:“因為安靜?!?/br> *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電話鈴。 好半晌沒有任何動靜的手機亮起,屏幕上顯示出來電人的名字:黎鸚。 距離剛剛那條消息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她沒有回復自己的消息,而是直接打了電話過來,周聿安無端地覺察出些許不對勁。 手指已經條件反射地往上劃開綠色按鍵,電話在嘟聲后被接起。 “喂,黎鸚?” 聽筒里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聲,周聿安清晰地感覺出,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在他開口后微妙地停了一拍。 “怎么了?” “叔叔……” 黎鸚幾乎和他同時落聲,語氣不復以前的散漫隨性,輕如塵落的聲線里添了幾分慌亂無措:“我有點害怕?!?/br> 心臟瞬間揪起,周聿安直接追問:“發生什么了?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黎鸚飛快地報了一個地址,又說:“我已經報警了,你能來找我嗎,叔叔…我不知道警察什么時候才能到,而且……” 說話的時候,周聿安已經坐進車里,往導航里輸入剛才聽到的地址,踩下油門的同時,電話里的聲音停下。 “小鸚?怎么了?” “他好像要醒了,我該怎么辦?” 嘟—— 電話在下一刻被掛斷,車后傳來其他車主按喇叭的急音,周聿安深吸一口氣,打著方向盤駛進主路,注意著車流的同時飛快地回撥。 心臟如同車頂的烈日一樣高懸,他在時間的流逝中焦急地等待,只等來一句——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br> * “醒了啊?!?/br> 淡漠的女聲自頭頂響起,張經緯頭痛欲裂地睜眼去看,入目是黎鸚自上而下俯視他的臉。 什么情況? 后腦還有被鈍物擊打留下的劇痛,但他眼下卻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除了痛,身體里還有一股怪異的燥熱麻癢,難忍的感覺直沖肺腑和大腦,他只覺得頭部充血,呼吸都是熱苦的。 “我在你書桌上發現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要一起看看嗎?” 雖然是問句,但是黎鸚在落聲后就徑直摁下了手中遙控器播放鍵,絲毫不在乎面前人的回答。 客廳的液晶顯示屏亮起,畫面先是不穩地抖動幾下,一陣略微炸耳的噪音過去,機位固定住,屏幕中央是被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黑色膠帶纏住了她的嘴,只露出驚恐張大、盈滿了淚水的眼。 很快有男人拿著各式工具上前,臉上掛著令人惡心作嘔的譏笑,用盡一切難聽的臟話辱罵,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到少女身上,很快血rou模糊。 有男人獰笑著解開了皮帶。 然后鏡頭往右轉,掌機的人語調上揚嘻笑著問了一句:“哥,怎么樣???” 右邊,坐在黑色軟皮沙發上的張經緯看過來,咧開嘴笑著沖鏡頭豎起中指。 “草,你他媽是怎么……” 畫面定格在男生丑陋扭曲的笑容上,屏幕外,被扎帶反剪捆住雙手的人猛然掙扎起來,顧不上后腦傷口又被撕裂的疼,瘋狂蠕動著身體。 黎鸚無情緒地掃他一眼:“你不是把它放在很顯眼的位置上嗎?” 記錄下他們“杰作”的碟片就大喇喇地擺在書桌上的機盒里,想來是很滿意,方便隨時取出欣賞。 身體的動作帶動旁邊茶幾的震動,上面稀稀拉拉擺了些雜物,這下一顫一顫地抖動起來,水果刀懸在玻璃桌沿,將落未落。 黎鸚把它握住,刀尖在下一刻抵住地上人的脖子,冰涼的觸感成功讓他停下掙扎。 “安靜一點嘛?!?/br> 張經緯在劇烈喘息間看向黎鸚的眼睛。 俯視的姿勢背光,那雙原本就比普通人略大的透黑瞳仁此刻一點亮色也無,這樣一眨不眨地盯住他,透出一股沉沉死氣。 令人毛骨悚然。 她給出這樣的反應,張經緯也不是傻子,立馬明白過來什么:“你早就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 “我想你誤會了?!?/br> 刀尖往側方移動,抵上突突彈跳的動脈,黎鸚沒有看他,而是審視著自己找準的位置,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動手。 “我來之前并不知道這件事,是你放給我看的哦?!?/br> 從醒過來開始,她的舉動、她說的話落在張經緯的認知里,可以用詭異來形容。 他也終于想起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從柜子里隨意挑了一部默片放上后,他和黎鸚碰了個杯,看著她把紅酒送入口中后,自己也仰頭喝下。 然而還沒等放下酒杯,余光瞥到一道殘影掠過,然后就是后腦劇痛,意識消散。 “靠…臭婊子,你他媽到底什么意思?你是故意來搞我的?” 身體里熱燥的感覺越來越旺,帶動憤怒不安的血氣沖上大腦,一時間都讓他忽視了還搭在自己脖間的刀尖,只顧著追問。 黎鸚端詳了一番他的狀態,牽唇扯出一個笑,目光卻是放得茫然:“你不知道嗎?不是你強行把我帶過來,然后給我放了這張碟片,打算用同樣的方式對我嗎?” 她頓了頓,再開口的聲線依舊毫無起伏,冷冽異常:“然后,我在反抗中敲暈了你后報警,可惜找不到被鎖住的大門的鑰匙,只能在這兒等待救援?!?/br> “再然后,你就醒過來了,所以啊,我真的——很害怕?!?/br>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黎鸚歪了歪頭,原本被別到耳后的發絲垂了幾縷下來,黑發搭上白皙的鎖骨,交織出矛盾沖突的畫面。 正和面前的人一樣,用最單純無害的表情和語氣,構造出她認定的故事走向。 張經緯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你有病吧,都在胡說八道些什么,老子什么時候做那些事了,你別血口噴人……” 黎鸚打斷:“酒里的藥,難道不是你下的嗎?” 酒,藥。 這兩個字進入耳膜,張經緯才明白過來自己體內奇怪的燥熱感究竟來源于哪兒。 是那杯下了藥的、本該由黎鸚喝下去的酒。 他目光逐漸悚然:“不可能,我只下了一杯,明明應該是你…” 不用等到說完他也能猜到了,是黎鸚在他轉身時換了酒杯。 上方,黎鸚臉上還帶著笑:“你要怎么證明,自己只在一杯中下了藥?——明明應該是…我發現了,所以才沒喝?!?/br> 這句話就像是最后的繩結打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終于織就,鋪天蓋地地襲來,將他整個人罩住,最后只能像瀕死的魚那樣用力張合嘴唇,渴求逃脫。 但從他在酒吧和黎鸚搭話那刻起,他就已經自己走入了網中。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下一秒,是警察的拍門問話。 “你以為……你就能如愿以償嗎?” 黎鸚也注意到門外的動靜了,想著得發揮點演技去交涉,剛堪堪移開刀尖,地上的人又是不甘心地補了這么一句。 他眼底浮起幾分狠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你以為你就能搞得了我嗎,剛剛的一切我都會一五一十地復述,我告訴你,你也別想好過?!?/br> 瞳仁外,紅血絲幾乎攀滿了眼白,配上發狠的表情,格外瘆人。 他好像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狀態。 黎鸚想了想,任由門外的拍門和問話繼續發酵,重新蹲下身,轉了下手里的刀柄,將打磨得鋒利锃亮的那一面貼上張經緯的喉管。 她語氣很慢:“你說得對,那要不這樣吧,干脆就說你掙開了束縛,我在混亂中失手摸到這把刀,捅進了你的脖子……” 她笑:“正當防衛,可以吧?” 砰—— 槍響。 震耳聲消去,伴隨著尖銳物體落地的刮嚓聲。 沾了血的水果刀咵啦落地,破開門的警察魚貫而入,上去摁住了倒在地上企圖掙扎的人。 周聿安終于爬上樓,來不及平復喉管里的鐵銹氣,在門口的警員攔過來時,他顫著手指從外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證出示。 那兩個警員面面相覷,還是選擇讓他進去。 室內一片混雜,已經開始拉警戒線,打算進行初步勘察。 周聿安的視線茫然地在其中梭巡,終于在沙發邊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她在一個女警旁邊,身體微微發抖,垂頭應著問話,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女警正欲安撫她,周聿安已經走過去,開口:“小鸚?!?/br> 被叫到名字的人瞬間抬頭,眼眶一霎變得通紅,水氣上涌,蓄滿后隨著眨眼的動作滾落臉頰。 黎鸚語氣哽咽地叫他:“叔叔……” 而后的下一秒,她同乳燕投林一般撲進周聿安的懷中,雙手繞過外衣布料,環住了他的腰。 “叔叔,我好害怕……” 周聿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他只得到了空白的信息。 他應該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應該先確定…黎鸚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是眼下她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腰,臉頰埋進他懷中小聲地抽泣,像只害怕應激的小小動物,單薄的肩膀輕顫。 周聿安只覺得自己的胸膛好像都要被她的眼淚燙出一個洞。 所以原本應該拉開她手臂的動作化成兩記輕拍,落在黎鸚右肩。 然后手掌沿著頭發披散的弧度往下順,是一個飽含著安撫意味的動作。 周聿安又找回在黎鸚小時候,自己安慰她時常用的狀態,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沒事了,沒事了?!?/br> “沒事了,小鸚,叔叔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