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娘親疑色不減,看著身旁的丈夫:“此時太過蹊蹺,我們是不是……?” 可還沒說完,秀秀立刻又紅了眼眶,嘹亮的哭聲從她細小的喉嚨里如雷鳴般撒出潑來,父母連忙又抱又哄地好不容易才止了哭聲。 漸漸地,有許多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向發光的山坡上走。 秀秀被娘親放下來,走到肖蘭時的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漂亮哥哥,你與我們同走嗎?” 肖蘭時笑著在她腦袋上摸了一把,算是默認。 山坡上整支隊伍像是黑蛇一般蜿蜒前進。- 這次是頂上的石頭被硬生生砸碎的,才露出底下一條蜿蜒難走的梯子,肖蘭時一面走著,一面四處打量,巖洞的確是前不久他來過的模樣,但這條直通向下的石梯,肖蘭時在心里敢打一萬個包票。他沒見過。 這梯子是新修的。 因為人多,原本陰寒的巖洞倒是顯得涼爽了起來,人群中歡騰的節日氛圍只增不減,一陣陣回音在石壁之中穿梭。 秀秀天真地笑著,一直問:“漂亮哥哥,你到底許的是什么愿望呀?就不能告訴秀秀嗎?” 突然,有個女人的聲音刺出來:“啊——??!這是……人的骨頭嗎?!” 一時間,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連連引爆。 “什么死人?!” “不……這兒也有……像是已經,死了好久了!rou都已經被腐了!” “鬼!有鬼??!大家快跑??!” 人們推搡著手忙腳亂地向來時的石梯上跑,可突然“轟——”一聲悶響,剛才來時的偌大窗口,突然被一塊巨石從外頭堵??! 幾個壯年人用肩膀拼命地撞擊,可石頭就壓在地上,紋絲不動。 “媽的……不是說神諭節嗎?這他們到底是怎么回事?!” “剛才到底是誰引我們進來的?!” 望見人群的慌亂,秀秀也害怕起來:“漂、漂亮哥哥,你不要害怕。大、大人他……” 話音未落,立刻。 “走這邊!這邊有路!” 有人奮力招呼著,于是人群便烏泱泱又惴惴不安地沿著溪流走去。 那是一條崎嶇又黑暗的小道,孩子的哭聲和成人的報怨就在這黑漆漆的山洞里回蕩成難忍的焦躁與不安。 眾人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間,當人們奮力推開石門的時候,一道甜膩的香氣撲面而來。紅色的輕紗和彌彩宛若天上飄零的血,被溫柔的風高揚到天上,又輕柔地落在人的臉上。 “這是……什么?” 仰望抬眸,一尊巨大的仙臺腳下,無數或是皎潔或是壯碩的身體,身無寸縷地匍匐在仙臺腳下,男男女女,姿態各異,每個人臉上都鋪著一張黑白的面具,四肢像蛇一樣交替,許多紅色的血,在一具具身體之間流淌。 在所有的年輕身體里,肖蘭時一眼就瞥見最高處的那個女子。 她就是前不久和鄭哀一同見過的那個女孩,在她的肩膀上,有一只幾乎占據了她整個胸膛的曼陀羅繡。 女孩戴著面具,略有些天真地坐在最高處揮舞著雙腿,她似乎感到了肖蘭時的目光,戴著面具的臉機械般地向肖蘭時的方向轉過來,先是一愣。 而后突然,開始用纖細的雙手掐自己的脖子,那雙手臂青筋暴起,變得越來越用力,女孩的身體便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用力踢打著雙腿,似乎想從高位上一躍而下,但劇烈的掙扎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 下一刻,無數赤./裸的男女便餓狼一般向女孩撲過來。 肖蘭時看著,心驟然停了一拍。 那些人。根本不像是人。 在女孩劇烈的掙扎中,有人撕扯她的頭發,有人捶打她的胸脯,有人用力扭著她的手臂,就像是扭著一條抹布。女孩看上去似乎想尖叫,但下一刻,一只沉重的拳頭就打在她的喉嚨上。萬籟俱寂。 眨眼間的功夫,女孩便成了一只血淋淋的麻袋,像垃圾一樣被男男女女從高處推下來。 在那瞬間,又有同樣一個漂亮皎潔的女孩,欣然地被推上了高位。 “不、不對——” 秀秀親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場景,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顫抖著嘴唇,愣在原地半天,像只機械的木頭。 “不、不是這樣的……”突然。砰! 仙臺底下的男男女女中突然炸出一聲刺耳的悶響,當人們齊齊將目光牽去的時候,只望見一灘炸開的爛rou,滾落下來。 忽然間,空氣中噴灑出像是血一般的水滴,粘稠得像是某種在鍋里被蒸干了水分的糖漿。一滴濺在秀秀的臉上,立刻將她的臉燒出了一塊紅斑。 肖蘭時眼疾手快將她摟在懷里,隨后大喊:“快跑??!原路返回??!走石梯的東面——!”話音剛落。 砰砰砰——??! 一系列接連不斷的爆鳴聲又響起來。 一張張磁石面具應聲炸開,牽連著底下面具的主人,都被炸成了碎片??諝庵性絹碓蕉嘞袷茄话愕恼吵砦锏蜗聛?,燙得灼人。 緊接著,巖洞的空氣中開始出現一條條裂紋。 肖蘭時心中暗叫不好,剛想轉身,那些空中憑空出現的口子瞬時間就被撕裂成千百倍,一只只像是人、但是又比人大了許多倍的手臂從那些口子里面伸出來,似乎很是急促地在人群中探尋。 在裂口的外面,回蕩起無數機械般的聲音 【不對。馬戲團混入了叛徒?!?/br> 【叛徒把這些豬玀都引進來,用門票炸傷了觀眾!現在受傷的觀眾們情緒激動,我們是要賠償許多錢的,你明白嗎!】 【不要再繼續擴大觀眾們的惡劣情緒了?!?/br> 【找出叛徒。抓住叛徒。懲罰叛徒?!?/br> 應聲,空中的那幾只巨大的手臂開始像是棍子一般在人群中掃射,輕輕一撥,掀起的巨大力道便倒伏下了一片。 肖蘭時用力地裹挾住秀秀,一遍遍強調著“抓緊我”。 秀秀也不哭也不鬧,像塊石頭一樣被肖蘭時抱在懷里:“嗯?!?/br> 片刻后,又是一聲巨響轟然掀起。 隨著接連不斷地面具爆破,一道平靜的聲音響起?!菊业搅??!?/br> 一個消瘦的身影被幾只巨大的手抓握在空中,他渾身上下穿得衣袍已經被撕得只剩下了爛布,頭發被扯去了一般,鼻青臉腫地看著天空,放聲大笑。 “萬賀先生!那是萬賀先生!” “萬賀先生不是已經死了嗎?怎么會?!” 瞥見底下的議論聲聲,萬賀只是噗嗤一笑,搖搖手,似乎滿是悠閑地打著招呼:“諸位——詐死騙了大家幾日,對不住??!” “萬賀先生!這些都是什么東西?” 萬賀笑了聲:“什么東西?這些才不是東西呢!” 應聲,箍住他的手掌猝然用力,萬賀猛地又咳出好幾口鮮血。 【共計四十七名觀眾受傷,傷亡不一,請求處理?!?/br> 【叛徒已抓到,正在提交案查。但現在觀眾情緒激動,有械斗的可能,是否采取緊急措施?】 聞聲,萬賀輕笑了下:“呦?!?/br> 空中的聲音似乎停滯了片刻,轉而又冒起混亂的雜音。 緊接著,有個粗壯的男聲開了口?!臼??!?/br> 一瞬間,空中又生出了幾條同樣有力的胳膊,七手八腳地像是繩索一般捆在萬賀身上,不是想要將他殺死,而是一寸一寸,擠壓他的皮膚,他的骨頭,變成粉末,將他活活痛死。 【懲罰已開始。觀眾情緒稍有平息?!?/br> 【是否繼續?】【是?!?/br> 鮮血如同細流一般不斷從萬賀的唇邊流淌,疼得他身體本能地劇烈抽動。他滿頭是汗,卻拼盡了力氣破口大罵:“外面那些孫子,給爺爺聽好了!爺爺是活生生會哭會笑的人,不是你們取樂的戲本子——??!” 應聲,整個巖洞轟然開始顫動。 越來越多的面具在人臉上炸開。 【無法停止!】 【觀眾傷亡還在繼續!】 【是否停止本次表演?】 【絕不可能!戲團是我們的戲團,怎么會被區區豬玀脅迫?安撫觀眾情緒!安撫!】 凌亂的機械聲逐漸變得模糊不清,整個顫抖的巖洞里,萬賀的笑聲還在源源不斷地回蕩著,像是鬼魅。 “萬賀先生!萬賀先生!” 有人開始拔劍,刺向空中的手臂,盡管力量微薄,一星的劍塵亮起,便引來了兩星,三星……最后數不清的光芒,如星辰一般在巖洞上空飄浮著,一刀連著一刀,一砍接著一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同一個方向。 可禁錮萬賀的那些手臂實在太大了,劍塵擊打在手臂身上,就像是一下下無力的抓撓。 對萬賀的刑罰還在繼續。 在鮮血之中,萬賀無力地低垂著腦袋,瞥了一眼。 前來救他的這些人,有他的學生,也有與他只不過幾面之緣、說過話的關系。更多的,是他連見也沒見過的面龐。 他們這些人的臉上,都有同樣一種焦急。 萬賀明白,無論是他們的真氣還是劍塵,都是外面那些大人賜予他們的。對于外面那些人來說,里面人的殊死反抗,實在太過弱小,太過微不足道。 “啊……夠了……這就夠了……” 驟然間,混亂的雜音中又亮出一聲尖銳。 【觀眾開始暴動!觀眾開始暴動!是否采取緊急驟停?請求指示??!】 默了兩息,空中發出一聲長長地嘆息?!臼??!?/br> 聞聲,萬賀強撐起將要垂落的眼皮,嘴角牽起一抹釋然。 在意識迷離之間,他眼前隱隱約約出現了個杜明的身影,杜明抱著書卷,踏光而來:“先生。該走了?!?/br> “去哪兒啊……?讓我這一把老骨頭走路,很累的?!?/br> 杜明笑笑,輕輕擦去萬賀臉上的血,剝開他的枷鎖。 “這里的嚴冬將歇,先生該去救下一個春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