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
臨揚街道上的燈亮了不少,可乍一眼望上去,還是覺得清冷得非常。一盞盞暖黃的燈光打在濕漉漉的街上青石板路上,在倒影中,倒是顯得那燈光好像也冷了幾分。 肖蘭時一面走,一面笑著給鄭哀介紹:“他叫施行知,是當今臨揚楊督守座下的弟子。也是楊督守最得意的那一位?!?/br> 施行知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鄭哀一面走著,一面上前施禮,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施公子。 施行知微微還禮后,又用真氣給手里的燈籠添了些油火,望上去,像是更亮了一些。 肖蘭時一面走著,一面含著笑打量眼前的施行知。 自從和他幾年前在元京告別之后,肖蘭時足足有五年的光景沒有見到他。臨揚素來和元京的關系淡淡,兩地的家族也很少來往,仔細想來,別說是見了,哪怕是一點兒關于臨揚施行知的音信,肖蘭時在元京幾乎也沒怎么聽得。 但眼前的玉面公子,和他印象中的那個施行知根本沒什么兩樣。 玉衫輕籠,骨節持燈,清冷的臉面上總是沒什么笑意,乍一看,儼然是一副清冷謫仙的模樣,連衣裳的樣式和五年前相比,也都沒什么變化。 正想著,突然,啪嗒一下。 街道上有個隱隱的水坑,施行知沒看見,狠狠一腳踩上。 臟兮兮的水污立刻爬上了他素白的衣衫,不只是鞋子,還有底下的裙擺上都好大一片臟水的滴濺。 他愣愣地提著手里的蓮花燈,看著自己的腳下發呆。 肖蘭時立刻彎腰給他提起裙角,一面無奈地說著:“底下有臟水啊,干嘛還一直愣著?!?/br> 施行知毫不介意地接受了肖蘭時的動作,站在原地還是沒動:“肖月你看?!?/br> 肖蘭時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眼底閃爍的興奮光芒。 肖蘭時:“哈?” “這水坑里把天上月倒影得很好?!?/br> “……”好。連性格也是。 不愧是十幾年都被江公子哥叫成呆子的施行知。 肖蘭時倉倉促促地把他趕走,一行人走在路上,他又忍不住開口:“謝了啊。呆子?!?/br> 衛玄序立刻:“不得無禮?!?/br> 與此同時,施行知:“謝我做什么?” 肖蘭時先是瞥了衛玄序一眼,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你看,正主對我這叫法都沒意見,你嚷嚷什么?”旋即,又看向施行知,解釋道,“如今誰不知道我是金麟臺上的通緝犯,你識破了我們的易容還,還肯放我們進來,這份恩情,肖月記下了?!?/br> 施行知淡淡:“臨揚從來沒有拒客的道理?!?/br> 肖蘭時笑笑,又開始話家常,問:“這幾年不見,你怎么樣?” 施行知應聲答:“一切都好,在楊先生的指導下,臨揚的卷宗筆墨又升了一層境界,眾位學子都很高興?!?/br> 肖蘭時無聊地說:“誰問你這個了。我是說你年紀都老大不小了,有沒有什么看得上的姑娘小姐什么的,不應該去找楊先生去給人家提提親?” 衛玄序立刻:“肖月!不得無禮?!?/br> 肖蘭時沖著他吐吐舌。 下一刻,施行知突然站定,道:“到了?!?/br> 肖蘭時:“到人家姑娘家了?” 背后衛玄序沒忍住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個毛栗子警告:“到杏花村了?!?/br> 聞聲,眾人這才一一抬頭。 一行人正對著的,是一排排建設得密密麻麻的屋宇,那些屋宇幾乎都雕琢成兩三層的高度,無論是房檐還是門口都擺設著不少精妙的機巧,眼前空蕩蕩的一片,無人cao縱,只有那些機巧在無聲地緩緩轉動,維持著這一方天地的運轉。而近處,在離眾人不遠處的一塊巨大圓石上,刻著三個燙金的大字:杏花村。 鄭哀抬頭問:“敢問公子們,這是哪里?” 施行知淡淡解釋道:“原本是楊先生的督守府,可先生覺得自己一人獨占了如此大的地方,實在不便,所以后來就在原本督守府的舊址上,修建了許多屋子,供學子們居住,也方便平時講學等等,所以改名為了杏花村。這里既是督守府,也是諸位學子聚集的學府?!?/br> 鄭哀:“那楊督守也居住在里面么?” “那是自然?!闭f著,施行知指了指東面的方向。 漆黑黑還飄著雨珠的天空中,有一個善良的星子:“那個標注,就是楊先生的屋子所在。就是為了方便大家,若是任何人有任何學術上的爭辯,都可以隨時去找他?!?/br> 鄭哀驚道:“楊督守身份貴重,如此不設防,不必擔心賊人心思么?” 聞聲,施行知又指向身邊的巨大機巧;“你看到這些正在運轉的機巧了么?這些都是大家花費了極大心血鑄造出來的守衛,有的是用玄鐵制成,有的是用木頭,還有各種各樣的材料,再后期加上了真氣,便成了一個個法器。平安的時候,這些法器便靜悄悄地蹲守在街道里,重復著自己的工作,若是遭逢有人作jian犯科,這些法器就會自動鎖定到煩人身上,激活杏花村內外的所有法器,直到把煩人抓捕歸案為止,所以,他們也就承擔了臨揚守衛的任務,不必再需要花費人力雇傭守兵。同樣,這樣效率和管理也高了許多?!?/br> 鄭哀點點頭:“原來如此?!?/br> 緊接著,施行知領著一眾人向杏花村的深處走去。 越是走得遠了,臨揚外城的那份凄清便越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臨揚的建筑和其他他們見到的任何一座城鎮都不一樣,放眼望去,幾乎都沒有什么高聳入云的樓宇,幾乎都是用奇特構造勾連成一起的一幢又一幢低矮的屋子,屋子和屋子之間幾乎都有長廊可以通聯,乍一看望上去,整個杏花村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杏花村的街道也如同它的建筑一般,亂中有序,相互勾連成一條條清晰的小道。越往里走,里頭街道旁窗子里透出來的燈光就越亮,肖蘭時粗略一瞥進去,那一件件屋子里頭,全都是一個個拿著書卷要不是苦讀就是爭論的書生模樣。 沒忍住,嘆了聲:“這么晚了還在學?!?/br> 施行知:“常態?!?/br> “嘖。原來你們臨揚是一群呆子——哎呦!”話沒說完,肖蘭時的頭上就被重重敲了個毛栗子。 他含恨捂著腦袋轉身看衛玄序,結果對上后者眼神警告,悻悻地又把頭轉了回去,嘴里嘟嘟囔囔的,沒說什么好話。 正走著,忽然,街道上傳來人聲。 “不是啊,你慢點啊,都說了往左一點,你這孩子怎么就是那么不聽話?” 先是施行知聽到,緩緩走過去,眾人好奇,也跟著他走過去。 是一戶普通的人家,穿戴整齊的父親正指揮著年幼的兒子,在自己屋檐底下懸掛起紅彤彤的大燈籠,因為兒子舉著桿子不夠長,所以身形在扶梯上搖搖晃晃。 一見施行知走來,那戶人家的父親連忙施禮:“施公子?!?/br> 施行知還禮后,問:“家孫怎么了?”他看向那個在梯子上的孩子。 父親悲憤:“今日叫他早早懸掛上燈籠,他這小子硬是躲在閣樓里偷懶,一直到了現在,才被他母親提著耳朵命令掛燈籠?!?/br> 施行知淡淡看了那個叫“家孫”的孩子一眼,道:“無妨。這幾日準備上就好,無需急切?!?/br> 緊接著,家孫站在梯子上高聲喊:“掛掛掛!有什么好掛的!天星術的說法還沒定下來呢!我看過兩天這燈籠立刻就要取下來!到時候你又讓我去??!白白地多花費這功夫!” 聞聲,父親立刻抄起手中的書本就砸,家孫在梯子上身形靈活,一個閃身就躲過去,硬著個脖子還跟父親一個勁兒地犟嘴。 氣得他站在梯子底下,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你個小兔崽子!你下來!我打不死你!” 家孫在梯子上面也罵:“你個老不死的!有本事上來!你自己掛!” “你——!” “我我我,我怎么了?有本事,你自己掛!” 吵著鬧著,兩個人就開始動手打了起來,施行知立刻連忙又是勸和又是拉開的,最后他們家掛燈籠的活兒,全都落在了施行知的頭上。 良久,好不容易才平息。 施行知勸得自己是一身雞毛,剛才只不過是染了裙擺的臟污,此刻已然爬滿了全身。一來二去,肖蘭時這才發現,整個杏花村,幾乎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懸掛上了紅色的燈籠,貼著紅色的喜字,有的還特地剪了彩球,一同懸掛在燈籠的旁邊。 肖蘭時用下巴指了下,問:“你們臨揚最近是有什么喜事么?” 施行知答:“在籌備神諭節?!?/br> 肖蘭時挑眉:“神諭節?什么東西?” 一聽,一邊的小石頭立刻湊上來:“這你都不知道!你的書白讀了!” 肖蘭時:“呸呸呸!” 小石頭搖頭晃腦:“天底下人人都知道,每七十年,各城鎮都要備下祭祀和盛典,去恭迎神明大人的恩賜,越是虔誠的城鎮,往往都能被賜予越是豐厚的獎賞。因為七十年舉辦一次,所以每次都格外隆重?!?/br> 聞聲,肖蘭時沒說話。 衛玄序看向他,在他眼底捕捉道一絲莫名的警惕,便問:“肖月,怎么了?” 肖蘭時回過神來,臉上又笑起來:“沒有啊?!?/br> 衛玄序頓了兩息,最后:“嗯?!?/br> 緊接著,肖蘭時又問向施行知:“方才那個小孩,他說的【天星術】是什么?” 施行知沉默了片刻,轉而答:“和你要找的萬賀先生有關?!?/br> 肖蘭時挑了挑眉:“哦?” 施行知臉上的神情明顯是猶豫了兩下,轉而道:“你要去找萬賀先生學巧術,恐怕此次是萬不能如你的意了肖月?!?/br> “怎么?” 說著,施行知緩緩抬頭,望見肖蘭時的眼睛。他手底下的燈火的光亮,從他的脖頸處向上打,在陰濕的雨里,照得他整個人的臉上顯出一片陰寒。 旋即,施行知平緩的聲音回蕩在街道上。 “萬賀先生瘋了?!彼f。 細密的雨珠打在肖蘭時的脖頸,突如其來從身后吹來的一股細風,吹得他后背下意識地一冷。 ◇ 第237章 這次神諭節 “瘋了?怎么會瘋了!萬賀那老頭我知道,他哪怕是在金麟臺重刑都受了一遍,都沒有人能從他嘴里聽見一聲哼。金麟臺的重刑,你知道什么叫金麟臺的重刑嗎?那些家伙,手底下的本事殘忍得能讓人做一輩子的噩夢!這樣一個打碎了牙都往肚子里咽的老頭,你跟我說他瘋了?可能嗎?” 施行知沒有接肖蘭時的話,最后還是旁邊的衛玄序開口,喊了聲:“肖月!”他這才止住。 衛玄序拿關切的目光看向肖蘭時,后者眼中的恐懼分毫畢現。 鄭哀敏銳的捕捉到不對,立刻問向肖蘭時:“蘭時公子,若是要學的萬先生的功法,即使萬先生已然失去了理智,但他的住處,總會有他留下的功卷。蘭時公子,我們慢慢去尋,一定能找到,還請蘭時公子稍安勿躁?!闭f著,鄭哀的目光流轉到施行知的身上。 那眼神的意思明顯。 默了兩息后,施行知似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道:“請諸位隨我來吧?!? 未幾,眾人就跟隨著施行知的腳步,來到杏花村的深處,里面的構造和眾人在外面看到的景象,幾乎沒有什么差別,在門口有一只巨大水車的房子前,施行知停下了腳步。 緩緩道:“這就是萬賀先生的家?!?/br> 聞聲,肖蘭時低頭打量上去,眼前略顯得陳舊的門前,一切都像是蒙著一層灰一般灰撲撲的,而只有腳底下那個門檻,嶄新得發亮,甚至上頭的油漆都在黑夜里倒影著燈籠的光芒。 他心里覺得奇怪,但是沒說什么。 緊接著,眾人繞過院落,施行知舉著燈籠在前面,喊:“萬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