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姣好的金線如絲瓜藤蔓般包裹著里頭的兩顆珍珠,簪子通身都是碧綠碧綠的,像是山澗里溪流底的顏色,沒有雜色,干凈剔透,隨著麻娘指尖的轉動,簪體上的暗光也隨之流瀲。 然后麻娘似是哀嘆地說道:“她死得很慘,正懷著身孕,被自己的心上人帶著家族的人,親手用刀剖腹流血而死。我趕去的時候,她就那么瞪著眼睛躺在床上,肚皮被剖開,里頭的內臟滿床都是,蒼蠅就在腸子上亂爬?!?/br> 肖蘭時聽得頭皮一陣發麻:“哈?剖腹?那里面的孩子呢?” “誰知道呢?!?/br> 肖蘭時:“嘖。這聽著真不是什么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兒啊?!?/br> 緊接著,麻娘的話突然一頓,話鋒一轉,“你沒聽說過這事兒么?這事就出在你們蕭關。說起來,要是那孩子活著,算著歲數,應該也和你差不多大了?!?舊族營帳。 西北角的練兵臺實在太破,就被底下人勸說著勉勉強強搭了個戲臺。 上頭咿呀作唱地在臺上哼曲兒,底下就坐著一排排傷兵,聚精會神地昂著個腦袋在聽。 【一簇銀火燒了金麟臺的天,世間無人不知肖蘭時——】 唱曲兒的音調越來越高,越唱聲音越激昂,背后鼓點應聲密如雨下,臺上酣暢淋漓地一場,將底下幾乎所有的情緒都收割了去。 除了角落里的衛玄序。 突然,金雀拄著拐杖走上來,影子壓在衛玄序身上:“旁邊有人嗎?” 衛玄序緩緩抬頭,見是金雀:“請坐?!?/br> 聞聲,金雀也沒客氣,將拐杖搭在一旁,一屁股就在衛玄序身邊坐下,和他一樣,目光也搭在臺上:“黃先生搭這戲臺子,本是給舊族傷兵們解悶,鼓舞士氣用,怎么衛哥哥卻每日都來這兒底下坐著?” 衛玄序沒接他的話,反而開口問:“你們這么興師動眾地把那個肖蘭時推上來,是想做什么?” 金雀笑了下:“不巧,讓衛公子發現了啊?!?/br> 衛玄序淡淡看了他一眼:“聽人說,他是金麟臺上的通緝犯。為什么?” 金雀也看向他:“為什么?他這人本就古怪,誰知道呢?!?/br> 衛玄序倒是對這話認可,點了下頭:“的確是古怪?!?/br> 【百鬼惡嚎,萬妖悲鳴,驚蟄猝起,萬物長生——】 突然間,曲兒又唱上了一個小高潮,底下人的歡呼聲和掌聲交疊不斷,甚至有人奮力揮拳在吶喊“打倒金溫純!”“替摩羅死去的親族報仇!”“復興摩羅!” 衛玄序對刺耳的尖叫聲一向不適,本能地皺起了眉頭。 這動作立刻落在金雀眼里,他進一步詢問:“聽聞衛哥哥一向喜歡清凈,怎么突然性情大變,喜歡來這鬧市聽上曲兒了?” 衛玄序淡淡:“談不上喜歡?!?/br> 金雀撇撇嘴:“是。衛哥哥向來無情得很?!?/br> 衛玄序偏過頭,仔細地看著他,問:“你為什么總處心積慮地讓我跟他一起?” 金雀立刻搖頭:“什么叫處心積慮?我那是——” 我那是成人之美好不好! 但是這話金雀自己死死地咬在嗓子眼里,沒說出來。 “——那是覺得肖月這人欠管教,得要個正直、偉大、光明磊落的,才能鎮得住他?!?/br> 衛玄序不可置信地皺皺眉:“是么?” 金雀被他的眼神看得發虛,立刻轉頭看向戲臺:“快!衛哥哥咱們聽戲、聽戲?!?/br> “你和他很熟么?”衛玄序忽然又問。 金雀先是一愣,然后誠實答:“據我所知,他沒幾個朋友,我應該算其中一個?!?/br> “好。那我問你件事?!?/br> 金雀認真地看著衛玄序:“衛哥哥請說?!?/br> 旋即,衛玄序緊盯著金雀的眼睛,默了幾息,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般,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用一種和他本身氣質極其不相符的鬼鬼祟祟語調,低聲問。 “那依你看,若他這樣的人,說‘我愛你’是什么意思?” 金雀瞳孔地震:? 然后結結巴巴地說:“應、應該不、不能是表白吧……” 【作者有話說】 肖蘭時:?你把我跟你說的小悄悄話,偷偷跟金雀說? 衛玄序:……不能說么? ◇ 第209章 不是毒藥呀 從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起,云起西北角的荒地上就已經圍繞了許多人。在西北角,除了一座幾乎已經廢棄的兵營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可此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營房耀眼的火光照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破舊的銹鐵門。 那扇大門從里面緊鎖著。 鎖住的不是別人,而恰恰就是金雀。 肖蘭時無精打采地倚靠在銹鐵門旁邊,雙手抱著胸膛,有氣無力地打著呵欠:“都別過來啊,誰過來我可打誰了???” 大清早的天還不亮,他正從床上睡得不止天地為何物,黃先生一小老頭,自己舉著個小拐杖,啪一下就把他的房門推開,然后二話不說,提著他的耳朵就把肖蘭時拉到這里來了。 非說金雀要在這兒有什么生死的危難。 結果肖蘭時一來,才發現不過就是金雀在里頭做,他那個什么七葉蓮最后的試驗。 而他肖蘭時,被黃先生冠名為用火的一把手。非得讓他守在金雀的門口,若是里頭一有什么危險,能及時沖進去把小瘸子金雀拉回來。 結果黃先生太緊張,鬧得陣仗實在太大,天還不亮,幾乎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云起。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過來了,把金雀做試驗用的小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人群一波一波地還在涌上來,就好像連綿不斷的海水。 肖蘭時見人又多了許多,提高了嗓子喊了聲:“喂!那邊那個!別以為我打盹兒看不見你!別再往前擠了,成嗎?” 但周圍議論聲實在太大,就算他嗓子都快喊啞了,還是根本壓不住底下。 “晏安公子的七葉蓮……當真會成功么?” “不好說吧,金家督守府現在的五葉蓮,不是說那是金家祖祖輩輩幾乎幾百年,才制成的么?雖說晏安公子的確有點手藝,可畢竟那是七葉蓮啊,生生比五葉蓮多了兩片葉,蓮花爆炸的速度和威力,和五葉蓮相比,簡直算得上是暴增!” “是啊是啊。晏安公子為何突然又開始鉆研這七葉蓮呢?” 突然,有個聲音幽幽地說:“那還不簡單?前些日子那場災難,你忘了么?那些瘋了一樣的老鼠?你當真以為上面的爆炸是什么咒法么?” 一人立刻屏聲:“你是說……” “當然是五葉蓮?!?/br> 聞聲,肖蘭時立刻嚷過去:“哎哎哎,那邊散播謠言那大哥,你在底下胡說八道什么呢?我可是聽見了。我跟你說,特殊時期,你這話要是流露出去,發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證啊。對,就說你呢,你還往哪看?” 被他指著那人立刻憤憤不平:“我胡說?我胡說什么了!若不是因為那個緣故,晏安公子他又為何突然廢寢忘食研制七葉蓮?” 聞言,肖蘭時先是沉默了一下。 其實細細想來,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雖然現在的確不怎么知道那小百合,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參照她的修為和靈力來看,就算是她有能力cao縱那些黑鼠,也絕對不可能進而cao縱黑鼠自盡式的爆炸,產生如此強大的殺傷力。 因為那老鼠畢竟只是個活物,身上又沒有什么修為,可那威力巨大的接連爆炸的確是發生了,思前想后,唯一合理的原因也不過只有一個。 那就是那些動物們身上被提前藏了五葉蓮,可能還不只一朵。 肖蘭時沒說話,在舊族眾人眼里,這意思就相當于是默認。 于是立刻,底下的聲音越發激昂。 有人已經開始興奮地舉起拳頭,振臂歡呼:“晏安公子!晏安公子!” “晏安公子的意思,一定是要用這七葉蓮,去轟碎督守府的大門,為摩羅死去的先輩們報仇!” “對!我們得向金溫純和蕭逸兩個敗類,討個說法!” “沒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肖蘭時立刻插言下壓:“你們干嘛呢?還什么還,都給我肅靜一點,至少大家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可他這話相比于底下的一片憤怒,說得實在太輕。 他只能不斷提高音調,可一個人的嘴,怎么能敵得過幾千幾萬人的唾沫?他越是聲調高起,底下呼喊的聲音就越大,吱吱呀呀,七嘴八舌地愈發高揚。 不久,許多個聲音就共同匯聚成了同一種情緒,那就是憤怒。 人群中,有幾個高大的男人開始振臂高呼:“殺了他們——!殺光他們——!”他們站在同伴的肩上,高出人群,一句句吶喊傳遍了整個人群。 先是有一兩人開始應和。 緊接著,不足數息,幾乎所有人都舉起了拳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人眼里含著熱淚,有的人緋紅著臉龐,還有更多頭上或者身上掛著白布麻衣的人,在一聲聲震耳欲聾的近似于千萬人一起同時宣誓的浪潮中,吼啞了喉嚨。 “殺了他們——!” “替死去的親人報仇——??!” 這聲音氣勢直逼蒼穹。 因為那是血和淚堆積起來的,肖蘭時明白,他是根本壓不住的。突然。轟——?。?! 一聲如天外來物般的巨大爆鳴聲,就應著喧囂的起義聲炸起來。轟鳴在每個人的耳邊。 突然間,所有人的喉嚨像是被死死扼住。 千千萬萬雙眼睛,不約而同地向破瓦磚房的上空看。 肖蘭時緩緩轉身,只見一朵比前些天他見到的爆鳴更加絢爛的七色蓮花,就那么生生在他頭頂上空勾勒出形狀,每一朵花瓣都帶起千千萬萬粒絢爛繽紛的落英,肖蘭時知道,那是千萬粒極其細微的金屬,在劇烈碰撞爆炸中的灰燼。 緊接著,吱扭——一聲。 破磚房的大門被人從里頭用力拉開。 一條漆黑的縫子逐漸變大,然后露出來金雀慘白又疲憊的臉。 他環視四周,渾身盡是風塵,凌亂一團,一手拄著拐杖,一手向前捧著。 掌心中間,赫然躺著一朵七彩的蓮花,形狀和模樣,和頭頂爆炸的那顆一模一樣,只不過金雀手里拿的這枚,是縮小了又縮小的。 “成、成功了……?”人群中不只是誰先打破了寂靜。 肖蘭時才不管什么五葉蓮還是七葉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