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那就是不知情。 多吉放下心來,決定把時序拋諸腦后,大不了不刁難也不哄著,相敬如賓嘛。宜波鄉多個學校不多,還方便他跟上頭要好處。 可如今時序自己找上門來,從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接走了。 酒意一濃,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多吉冷笑,他又沒做什么,好心好意帶人上山觀光,管吃管喝,要時序多事? 這么多人看著呢,就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給臉不要臉。 “不過一個窮酸校長,真牛逼,真能耐,能從北京灰溜溜夾著尾巴回來?回來了不夾著尾巴做人,還敢來我這逞威風?!?/br> 他掀桌而起,在場人又一次鴉雀無聲。 身邊的年輕干事腦子還算清醒,趕忙上去攔,被喝多酒的多吉一把推開,“到底他是你主子還是我是你主子?” 越攔越上頭,多吉風風火火踏出門,身后幾人趕緊跟上,簇擁著他去算賬。 第三十章 空地上, 時序遞了個頭盔過來。 祝今夏眼神發楞,直勾勾盯著他懷里那個,“我要黑的?!?/br> “白的怎么了?” “白的不吉利?!?/br> “……” 喝多了就是事兒逼。 時序面無表情把黑的塞給她, 自己戴上白的, “上車?!?/br> 半天沒動靜。 回頭一看, 祝今夏正跟頭盔較勁。 城里來的公主大概沒坐過摩托,也沒戴過頭盔,并不了解它的設計初衷是為了突發事故時最大限度保障生命安全, 所以講究一個嚴絲合縫卡人腦袋上。 “太小了?!贝髁藥状味紱]戴進去, 祝今夏臉都氣紅了, “這什么破頭盔!” “是你頭太大?!?/br> 時序拿過頭盔, 往她腦門上用力一筐。 咚,進去了。還伴隨著一聲嗷。 但她顧不得痛, 在意的卻是, “你胡說, 我頭哪里大了???” “你上不上車的?” 很快, 公主又跟摩托車干上了。摩托高, 她腿軟,試了幾次都沒爬上去。 時序耐心告罄,下車把人強行架上去。 “祝今夏, 我有沒有叫你別喝酒?” 酒鬼坐上了摩托,頭盔上下擺動,有種滑稽的可愛。 時序笑不出來。他是真不明白,難道中午那通電話說得還不夠多嗎?已經有個鬧出人命來的前車之鑒了,她居然還敢喝多吉的酒。 晚自習后, 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就開始發消息, 起初她還回挺快,后來就不回了,最后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時序一遍一遍打過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接通,居然是個女干事,說祝今夏醉得人事不省。 趕來的路上,時序又一次想起那個夜晚,年輕的女老師躺在血泊里,面如金紙。只是這一次,畫面里的人變成了祝今夏…… 仿佛有人給了他一拳,重重打在心臟處,他連怎么呼吸都忘了。 好在。 好在沒事。 他把人架在摩托上,確定她坐穩了,自己才翻身騎上去。 剛發動引擎,活動室里就沖出一群人來,為首的大喊一聲:“時序!” 時序回頭,眼神在半空和多吉碰個正著。 身后的祝今夏一聽這聲音,酒都醒了一半,推他一把,“快走!” 時序單腳支地,沒動。 “校長,你人都來了,怎么不跟書記打聲招呼呢?”有人打圓場。 “是啊,見了領導多少打個招呼嘛?!?/br> “快下來,喝一杯再走!” 多吉腆著肚子,派頭十足,指著時序:“你下來!不許就這么把人帶走,人祝老師喝得正高興呢,哪有說帶走就帶走的!” 幫腔者甚眾。 時序淡道:“她喝多了,不打擾書記雅興?!?/br> “她喝多了,那就你喝?!?/br> “我還要騎車,不能酒駕?!?/br> 給臉不要臉。 多吉不耐煩了,盛氣凌人指使身邊人:“去,把校長請進來喝酒?!痹倏磿r序,“規矩不能壞。這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不然不許走!” 不等人靠近,摩托前燈驟亮,白光刺得眾人都瞇了瞇眼。 轟鳴聲里,時序跟沒聽見似的,掉頭就走。 “時序!” “時序你回來!” 多吉的咆哮緊隨其后?!澳隳瞧茖W校還想不想開了?!” 摩托一個急剎。時序回頭。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倍嗉π?,“叫你下來喝酒,喝上三杯才準走?!?/br> 時序瞇眼,“我要是不喝呢?” “不喝?我記得去年州里就提過,宜波中心校該關了,要不是我擋在前頭……”多吉冷笑,“旺叔今年多大了?六十五了吧。辛苦經營一輩子,你忍心讓他眼睜睜看著學校關門?” 旁邊有人小聲提醒,多吉才跟想起什么似的,點頭,“哦對,他還老年癡呆,指不定沒兩年了?!?/br> 再看時序,他笑起來,“你忍心讓老校長死不瞑目?”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時序就掉轉車頭,徑直朝他沖來。 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白光晃瞎了眾人的眼。 多吉嚇得連連退后,身邊的人也作鳥獸散。 緊要關頭,大家都明哲保身,沒人還記得領導至上原則。 慌亂中,多吉被身后的臺階絆倒,撲通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見白光逼近,退無可退。 車后座,祝今夏大叫時序,死死攥住他的腰,下意識閉上眼。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 車停了。 轟鳴聲戛然而止。 等她再睜眼,車頭只差沒停在多吉臉上。 車頭是沒有,但拳頭有。 祝今夏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被一股大力拉下車,沒等她踉踉蹌蹌穩住身形,前頭的人已經沖了上去,一拳將多吉揍得趴地不起。 “你再說一句?” 多吉被打懵了,一摸臉,發覺鼻血都涌出來了,捂著臉又驚又怒,“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時序的眼神不帶一點溫度,冷到極點,蹲下|身來像是看條狗,“要不是嫌臟手,早他媽揍你了?!?/br> 他鮮少說臟話,一是教養使然,二是身居校長之位,要注意形象,怕帶壞小孩。如今難得罵一句,祝今夏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時序一靠近,多吉條件反射往后躲了下,“你就不怕我把學校關了?!” “行啊,你關。撤校理由我都替你想好了,到時候跟州教育局匯報,就說——”時序揪著他的衣領,俯身湊近,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為了避免十里八鄉的年輕女教師再遭鄉委書記的毒手,保護師生生命安全,學校還是早日關門大吉為好?!?/br> 多吉一驚:“你,你說什么?” 時序看他片刻,緩緩說出一個名字,“梁雨衫。你不記得她了?” 一瞬間,多吉的瞳孔都緊縮了,但他強裝鎮定?!傲河晟??她不是年初就去別的學校教書了?她跟你說什么了?” 人都已經走了,這會兒說什么都是空xue來風。 多吉穩下心,冷笑:“我一沒強|jian,二沒謀財害命,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拿這個威脅我?” 時序看他片刻,“在你眼里,只有大人的命才是命,小孩的不是?” “小孩?”多吉愣住了,“什么小孩?” “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梁雨衫在學校的廁所藥流,大出血,送去縣醫院搶救到天亮。醫生說再遲一步,一尸兩命?!?/br> “……” 以多吉和時序為圓心,半徑五米內,就只有祝今夏離得最近。山上風大,再加上他們聲音刻意壓低,她沒聽清他們在說什么,努力豎起耳朵,也只捕捉到對話的尾聲。 最后是時序松開手。 “多吉,人在做,天在看。你也有妻兒,你們藏族人信佛,就是自己不怕報應,也好歹顧及家人?!?/br> 都轉身了,目光接觸到祝今夏,他又回頭冷道:“還有,別來招惹她,也別招惹中心校?!?/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