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仿佛醍醐灌頂。

    原本于她而言只是一場逃亡的旅程，頃刻間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第十一章

    祝今夏像個虔誠的信徒，一節課不落，旁聽了整整一天，連藏語課都沒放過。

    吃晚飯時，頓珠翻著她滿滿當當的聽課本，感慨說：“我當年要有你這么努力，早考上清華北大了?！?/br>
    時序端著湯從廚房里走出來。

    “有些事不是只靠努力就能辦到的?！?/br>
    頓珠放下本子，“你啥意思？瞧不起人？”

    “沒?！睍r序說，“客觀評價你的智商?！?/br>
    ……又掐上了。

    祝今夏充當和事佬，把話題岔開，開始講述旁聽一天的心得體會。

    “一是教學用語，給小朋友上課和給大學生上課不一樣，用詞要直白淺顯?！?/br>
    “二是教學節奏，小朋友的注意力不容易長時間集中，稍不留神就會開小差?！?/br>
    她還在琢磨第三點，時序適時接口。

    “三是睡眠質量?！彼ь^看過來，平靜地說，“趴在課桌上睡覺影響脊椎，還容易流口水，明天記得帶枕頭?！?/br>
    “……”

    “聽說下午的藏語課，你又睡著了？”

    “……我就睡過去兩分鐘！”祝今夏為自己辯解，“況且一個字都聽不懂，真的很難不睡著?！?/br>
    她側頭看頓珠，尋求支持。

    頓珠放下碗，幽幽道：“我也很想幫你說話，但你上的好像是我的課?！?/br>
    “啊?！睍r序露出一個會意的表情，“那倒是情有可原。頓珠的課，主打的就是一個催眠?！?/br>
    頓珠：“excuse me，你好意思說我？”

    哥倆又掐上了。

    這回祝今夏沒勸架了，吃一塹，長一智，只要她不參與，戰火就燒不到她這來。

    以及，她都懷疑這倆人吃的東西里摻了安眠藥，上起課來一個比一個催眠。

    飯吃到一半，樓下忽然傳來稚嫩的童聲。

    “時——序——”

    小孩們嘻嘻哈哈喊著時序的名字，聲音拖得老長。

    “你吃不吃火鍋？”

    時序開窗，黑著臉問：“找死？”

    祝今夏也往外看。

    幾個孩子站在樓下，歡快地說：“是阿包老師讓我們來叫你的！”

    小臉很面熟，祝今夏認出來，這是五年級的小孩。

    “阿包要調走了，今晚請五年級吃火鍋?！睍r序側頭問她，“去嗎？”

    祝今夏遲疑，“你去吧，我吃得差不多了?！?/br>
    時序看出她怕麻煩，也不多勸，只沖窗外說：“祝老師不想去，能不能請得動她，就看你們了?！?/br>
    有了時序的慫恿，小孩們撒歡似的沖進宿舍樓，緊接著，樓道里傳來歡快的叫喊聲：“沖啊——”

    宿舍門和往常一樣虛掩著，小戰士們推門而入，拉住祝今夏的手，一邊撒嬌說“走吧，祝老師，和我們一起吃火鍋”，“火鍋可好吃了”…… 一邊拉她往外走。

    盛情難卻，祝今夏被孩子們拉走了。

    時序不緊不慢跟在后面，都走到樓下了，被遺忘的頓珠從窗口探個腦袋出來，“喂，那我呢，請我了沒??？”

    “沒人理我嗎？”

    “哈嘍？！”

    留給他的只有眾人歡快的背影。

    “晚宴”在五年級的教室里舉行，課桌拼成的巨型長桌上，三只電磁爐里熱浪翻滾。

    爐子是老師們友情提供的。

    除了阿包，于小珊也在，她教五年級思想品德課，也跑來蹭火鍋。

    祝今夏的到來掀起一輪小高|潮，孩子們歡呼著，紛紛涌過來。

    也許是火鍋讓人放松，老師不再是老師，學生也變成了尋常小孩。他們不再拘謹，拉著祝今夏的手，帶她入座。

    無數小手朝她遞來，瓜子、點心、飲料、水果……

    “祝老師，你吃?！?/br>
    “這個好吃?！?/br>
    “祝老師，你挨我坐吧！”

    無數小孩爭先恐后地叫起來：“挨我坐！”“挨我！”

    這并不是什么盛宴。桌上擺著已經氧化發黃的蘋果，鍋里幾乎看不見油，盤子里清一色的蔬菜，點心rou眼可見的不好吃。

    祝今夏下意識推拒：“你們吃，我吃過晚飯了……”

    左手邊的小姑娘眨著眼睛，小心翼翼說：“祝老師，你放心，我洗過手，不臟的?！?/br>
    她把蘋果放回盤子里，伸出雙手，給祝今夏展示，“我就是皮膚黑，你別怕?！?/br>
    無數黑白分明的眼睛瞧著她。

    祝今夏的心瞬間柔軟，她接過蘋果，“你叫什么名字？”

    “丁真巴桑?！毙」媚镄ζ饋?，露出兩排不太整齊的牙齒。

    而她接過蘋果的舉動仿佛是個信號，緊接著，孩子們爭先恐后朝她塞食物，祝今夏無法厚此薄彼，只能一一接過。

    到最后，她被食物淹沒，回頭朝時序求救。

    時序倚在靠墻的桌子上，單腳支地，似笑非笑望著她，攤攤手，很好地表演了一出“見死不救”。

    還是于小珊替她解圍，“自己吃自己的，不許鬧祝老師！”

    好在孩子們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

    講臺上，阿包用老式投影儀放起了《金剛》，電影是孩子們選的，她從時序的電腦上下載好，提前拷貝過來。

    孩子們的注意力終于不在祝今夏這了。

    祝今夏松口氣，趁大家看起電影來，偷溜到一旁。

    光影明滅中，時序感慨說：“我們祝老師可真受歡迎?！?/br>
    祝今夏皮笑rou不笑，從外套口袋里一把一把掏出孩子們塞進去的瓜子糖果，全放時序手里，“別羨慕，都給你?！?/br>
    時序低低地笑出了聲。

    白色幕布上，巨大的怪獸敲著胸脯，發出雄渾的叫聲，開始了打斗。

    孩子們驚叫連連。

    祝今夏吐槽時序：“昨日重現啊，我讀書那會兒用的東西，在你這又見到了?！?/br>
    “沒辦法，窮啊?！睍r序的語氣倒是很輕松。

    “鍋里rou都沒兩片?！?/br>
    “有的吃就不錯了，就這還是我給的經費?！?/br>
    祝今夏想起頓珠關于生活費的那頓架，“你自己掏錢？”

    “那不然呢？”時序反問，“你們大學的教育經費能報火鍋？”

    “找個別的由頭報，也不是不行?！?/br>
    時序笑笑，也不說話，指指教室上方的監控。

    祝今夏聽了一天課，早發現學校里到處是監控了。

    “哪來這么多監控？”

    “上面安的?！?/br>
    “二十四小時監控？”

    “嗯?！?/br>
    “監控學生？”

    “監控我?！?/br>
    于小珊從旁邊冒頭，“校長栽這上頭好幾次了，哈哈哈?！?/br>
    祝今夏來了精神，“怎么說？”

    于小珊：“上面規定，校長周中不許離校，結果有天開監控檢查，發現咱們校長不在?！?/br>
    祝今夏：“他上哪去了？”

    于小珊：“小孩的作業本沒了，他去鎮上補給?！?/br>
    祝今夏：“這也不行？”

    “不行?！庇谛∩呵那恼f，“咱們這是自治區，排外。他是漢人，規定說不能離校，那就不能離校?！?/br>
    “……后來呢？”

    “后來他和其他擅離職守的校長，一起去了局里，關小黑屋寫檢討?！庇谛∩盒覟臉返?，“本來只用寫檢討，嘿，你猜怎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