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節
最小的八皇子是貴妃所出,已經好幾歲了。 想到這個孩子,景帝思索了一下,自己有多久沒有見他。 在江南之案爆出來以后,他對這個兒子也就沒有了從前的喜愛跟看重。 他轉身繼續向前走,厲王則忍不住皺起了眉。 以皇兄后宮新人增加的速度跟他的年紀,卻幾年都沒再有皇子皇女誕生,這意味著什么? …… 大雪壓低松枝,堆積到一定程度的雪簌簌滑落,蒼綠的松枝又再重新彈回去。 在窗下梳理著十一月之后,京中要發生的大事的少女抬頭,看向還在搖晃的松枝。 清冷的空氣從外面透進來,撲到她臉上。 陳松意停下筆,深吸一口清冷空氣,感到這樣的冬夜也無比的可愛。 第一世的時候,到這個時間點她都開始生病了,成日在后宅里關著。 別說是出來賞雪,就是稍稍打開窗往外頭看一眼,都是很難的。 畢竟伺候她的丫鬟怕她吹了風病得更嚴重,自己受責罰,所以寧愿將窗戶關得緊緊的,把碳燃燒的廢氣全部關在房間內,憋得臉都轉為了紅色,也不愿意開窗。 雪又滑落了一塊。 下雪的天氣,外面沒有月光,但卻是亮的。 又看了片刻,陳松意才低下頭,繼續在紙上梳理一些事。 攘外要先安內,太后壽辰、草原使團的到來,都會讓春闈之前的形勢變得更加復雜。 要穩定大后方,就不光要把該入朝的人送入朝,該剪去的觸手都剪去,還要確保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帝王是個穩得住局勢的人。 景帝駕崩雖然沒有厲王那么早,但也沒隔得太遠。 當知道結果以后再來倒推,就能發現很多征兆。 比如皇宮里這幾年都沒再有新的孩子出生。 這說明景帝的身體已經虛了。 而以他現在沉迷酒色的勁頭,很快就會為了恢復精力去用一些猛藥,然后就更快地把身體掏空,最后才會早早死去,沒有培養出好的繼承人,江山易主給了娶了程明珠為妃的三皇子。 這一世沒有程明珠,沒有分潤到從陳家奪去的氣運的三皇子,是否還能在關鍵之爭中成為贏家,這就誰也不知道了。 但可以明確的是,這個大齊的亡國之君,在能力跟魄力上都不及他的父皇十分之一。 總而言之,帝王要是再這樣下去,陳松意可以肯定,就算哥哥按照原本的軌跡走,景帝也活不到看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名臣登閣拜相的那一日。 君臣相知的佳話,只能留給他登上大寶的兒子或侄子,去跟她的兄長傳頌了。 第172章 “咄、咄、咄——” 外面響起敲門聲。 陳松意放下筆:“誰?” 外頭傳來會館侍女的聲音:“姑娘,是我,給你送熱水來?!?/br> “進來吧?!弊狼暗娜藫P聲道,然后將一頁白紙扯了過來,蓋在了寫好的字上。 門打開了,帶來了外面一陣新鮮的風雪。 提著熱水來的侍女臉凍得紅撲撲的,給她添了水,又換了個暖手爐,才又退出去。 聽著她的腳步聲遠去,陳松意這才把暖手爐放在了一旁,重新揭開了蓋在字跡上的紙。 只見在紙頁最上方畫著的是乾卦,九三爻動。 這是她今夜回房,聽見外面落雪折枝的聲音,靈機觸動起出的卦象。 來到京城后,一切都可以說是很順利。 草原人還沒有抵達,大雪冰封,大家在會館里不出去,只有趙山長運籌帷幄,替他們行卷揚名。 陳松意鮮少有這樣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待在溫暖的屋內的時候。 除了修習真氣,沖動竅xue、沖擊第四重之外,她連符都沒有畫。 這樣憑空等待不是她的風格。 尤其是在起出這一卦以后。 卦分六爻。 從初九爻“潛龍勿用”到九二爻“見龍在田”,陽氣是在上升的,仿佛一切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九三爻依然處在下卦,無法明確下一步的發展。 這正是她來了京城兩日,卻停下了腳步的原因。 唯有日夜保持勤勉警惕,才能不讓危險變成災難,所以她今夜才會在紙上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件都列出來。 從景帝早逝初見端倪,到近幾年京城的冬天都格外的冷。 以及新年前后的地龍翻身、天狗食日,還有——太后壽辰之前京城發生的爆炸。 當時的邸報記載:“……從京城西南角至東北方,屋宇動蕩,灰云涌起。須臾,有聲如吼,地搖天崩,萬室皆沉。方圓二三十里,皆化作齏粉,死傷者數以萬計?!? 大齊早已經開始使用火藥,雖然效果不及小師叔的霹靂彈,也不及在濟州城外的山上,狐鹿逃走時擲出的那兩枚,但京城西南角的工坊里堆積的火藥,量也是相當可觀的。 再加上太后壽辰,制造煙花的工坊也在加班加點,同樣需要大量的火藥。 因此一炸之下,就造成了罕見的傷亡,令景帝都不得不下了罪己詔。 當時陳松意在程家,也感覺到了這場爆炸的震動。 因為身體虛弱,劉氏允許送到她手上的消遣也就只剩京城發行的邸報。 由于前世親身經歷,又再三看過邸報上的報道,所以她印象深刻。 她凝視著自己寫下的這些事件。 景帝身在皇宮,自己接觸不到他,自然也無從提醒,但卻可以提醒厲王。 至于天狗食日、地龍翻身這樣的自然現象,既無從避免,也就沒有人為的痕跡。 唯一可能是人禍的,就是那場爆炸了。 陳松意提筆,在工坊爆炸跟草原使團訪京之間連上了一條線。 按時間算,爆炸發生的時候,草原使團正停留在京城。 再加上狐鹿逃跑時拋出的霹靂彈,此事是他所為的幾率很大。 “可是為什么?他在京城制造這場爆炸做什么?” “如果只是為了報厲王殺進草原,砍下他們右賢王的頭送去龍城的仇,那他不必只將范圍局限在西南角?!?/br> “他手中的炸藥威力極大,只稍稍遜色于小師叔的,而且體積小,易于攜帶?!?/br> “他若是想報復,就應當在整個京城全面開花,殺的人越多越好?!?/br>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要推測他們的目標怕是不容易。 但狐鹿身后立著那道人的影子,陳松意立刻便想到了京城格局。 中原大地,王朝興替,曾經有過多少帝都? 長安、洛陽、金陵…… 長安曾被一把火付諸一炬,洛陽數次被屠戮,金陵如今成了舊都。 唯有京城,在幾次王朝興替中都保持了完好。 不只是這里,還有城外的橫渠書院跟相國寺。 它們全都跟這座城一樣,哪管王朝如何變遷,也屹立不改。 窗外再次響起了雪落下的聲音。 陳松意看著自己找出的線索,眼中閃動著光芒。 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幾年,無論哪一世都好,都沒有想過這座城奇異的堅挺。 此刻想來,這座帝都的布局應該是出自高人之手,其中大有玄機。 最好的辦法,就是到高處去看一看。 以她的這雙眼睛,應當一看之下就能夠看出關鍵。 找出頭緒以后,陳松意的心平靜了下來。 體內的真氣運轉了一圈,消歇,然后放下了筆,吹滅了燈。 房中的火光暗了下來,只剩下從窗外透進來的雪反射出的光芒。 她拿起手爐,看著外面堆積著白雪的松枝,心中想道:“希望明天雪能停?!?/br> …… 運河北段。 在京城大雪的時候,運河上也開始結冰,駛往京城的船只會在河面徹底結冰之前???,而北運河的一段會成為天然的漁場。 承載著來自草原王庭的使團的大船在黑夜中破開水面,撞碎了水上的浮冰。 船艙里,原本在熟睡的孩童猛地驚醒。 “嗬——” 他倒吸一口涼氣,白著臉坐了起來,驚魂未定地摸上自己的喉嚨。 確定自己的脖子上沒有傷口,還能呼吸,那張精致的小臉才恢復了血色。 他大而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虛空某處,里面的神情從驚懼變成了仇恨。 已經過去快要一個月了,回到使團中的狐鹿還是經常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