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紀東流得知他們一行來自江南,全是一個書院出來的舉子,由師長帶隊上京趕考,頓生羨慕。 而書院眾人也知道了,他也是上京趕考的舉子,家離濟州城不遠,可以說是剛出來就倒在了家門口。 “……我那老仆用最后一點貼身放置的銀錢請了大夫,然后回家去取盤纏,留我在客棧抵押房費。不想等了幾日他還沒回來,我卻是燒得不行了,只好出來求助?!?/br> 他們住的院子位置還算偏僻,要不是書院一行趕巧今天住進來了,陳寄羽又正好出門透氣,這樣下雨的天氣,人在雨里趴上半天,等他那忠心的老仆回來,怎么都要見到自家公子燒成肺炎。 原本書院這一行人當中還有幾個對副山長所說不以為意,眼下見了紀東流這個活生生的倒霉例子,心中都警醒起來—— 不周密謀劃,不保重身體,是真的有可能在路上折戟沉沙,錯失機會的! 人倒霉起來可不講道理,一旦失誤,后面跟來的就是一連串意外打擊,叫人措手不及。 …… 當書院一行因紀東流的遭遇,而對師長的話有了更深刻的認知跟認同之時,溫大夫終于踩著雨水打濕的街道回到了回春堂。 天氣驟然變化,城中感染風寒的人變多了,尤其是老人跟幼童體質差,更容易生病。 這段時日,這條街上開著的幾家醫館、藥堂來看病的人都比往常多。 回到店里,雖然只是出診了一趟,卻看了十幾個病人的溫大夫這才松了一口氣,要去換掉沾濕的鞋子跟外袍。 跟來的書童去柜臺上抓藥了,溫大夫帶著自己的徒弟前往后院。 在侍奉師父更衣換鞋的時候,他的童子才蹲在地上問:“師父,剛剛那藥方有什么問題嗎?” 他師父那微妙的沉默旁人未必能注意到,但身為弟子,以他對師父的了解,自然就不會錯過那一頓了。 換上干爽的鞋襪,溫大夫笑了笑,將方才沒對那些人說的事說了出來:“也沒什么,就是先前那位大夫誤診了,開錯了藥,害那位病人白白遭罪,燒了幾天?!?/br> 他不說,是因為濟州城里的大夫就那么些,不管是誰誤診了,特意說穿都沒意思。 而且那姓紀的公子丟了盤纏,老仆用最后的錢去給他請大夫,請來的多半不是什么醫術高明之輩,會誤診也不出奇。 既然沒出大事,自己現在又已經糾正過來,那就索性不提了吧。 童子恍然大悟。 溫大夫換好了鞋襪起身,穿上干凈外袍,讓他趕緊也換好出來,便先出了后院,打算回自己坐診的隔間,等待上門的病人。 結果才剛一出來,就見到少掌柜朝后院走來,一見自己立刻眼睛一亮,捉住自己的手臂道:“溫大夫回來了?快快,隨我上樓?!?/br> 少掌柜雖說頂著個“少”字,但向來沉穩,少有這樣顯露焦急的時候。 溫大夫跟著他往二樓走,上面是回春堂接待貴客的地方,尋常的病人不會上到二樓去。 他背著自己的藥箱,低聲問:“是什么病人?” 一邊問,心里一邊先轉過了好幾個答案。 少掌柜伸手接過了他的藥箱替他提著,借著這個動作低聲答道:“我也不知道,為首那個是濟州城里沒見過的富貴人物?,F在我爹在上面作陪,著我下來等你,等你去給躺在榻上那個扎針退燒,總之看著很是要緊?!?/br> “明白了?!?/br> 溫大夫心里大概有了底,跟他一起上去。 走到門口,少掌柜才把藥箱還給了他,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回春堂的掌柜,他也是出身杏林世家羅家的大夫,只不過專精不在針灸上。 一見溫大夫,羅掌柜也是眼睛亮了亮,二話不說把他拉了進來,然后把門一關,把兒子關在了外面,對著里面等待的人道:“溫大夫來了?!?/br> 溫大夫一進來,抬眼見到屋里站著的幾個護衛,只覺得一股殺伐之氣迎面撲來。 他們一看就是上過戰場的,而且身經百戰,最近才見過血。 用這樣的人來當護衛,里面的會是…… 溫大夫想著,跟著羅掌柜繞過屏風,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只見榻上躺著一個人,狀況很不好,他脫發,消瘦,佝僂,皮膚還帶著潰爛。 而榻邊站著的那個人一轉過來,溫大夫只覺得在一瞬間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同外面那些護衛一樣,他身上同樣有著極重的殺伐之氣。 但再重,也壓不住那出眾的貴氣跟凌厲的俊美。 哪怕現在是雨天,屋里的光線并不好,他一轉身都讓人感到這間屋子變得明亮了起來。 真正是玉質金相,貴不可言。 溫大夫懂了,為什么少掌柜會說濟州城里的富貴人物加在一起也不及這一個。 羅掌柜將溫大夫推了出來,對這位年輕卻不可小覷的貴人說道:“這是溫大夫,是我們回春堂最好的大夫,一手針灸術精妙無比,還請讓他一試?!?/br> 厲王的目光落到溫大夫身上,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卻出乎后者意料的平和,不見倨傲:“還請溫大夫放手醫治?!?/br> “是?!?/br> 溫大夫沒有余裕去想這位天潢貴胄究竟是誰,立刻上前看人去了。 榻上的人發著高燒,卻跟他剛剛醫治的那位紀公子不一樣,也跟其他人不一樣。 這仿佛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病癥。 溫大夫打開藥箱,取出金針,深吸一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給人退燒的時候這么沒有把握,只能勉力一試了。 …… 雨聲連綿,順著屋檐滴落成線。 陳松意看著窗外雨景,此刻他們正置身于濟州城最好的酒樓之一,這里也有整座城里最好的羊rou湯。 趙山長跟他那位同年好友果然相交莫逆,彼此對對方的喜好都相當了解,也不在乎那么多虛禮。 他的拜帖遞上去,一告知對方他來了,那位在濟州城當通判的大人就馬上在這里定好了席位,讓他們先來,自己等一下了衙就立刻過來。 任通判大概以為他們來的人多——畢竟趙山長辭官后是回了江南教書育人,這次又是帶著學生上京趕考——所以定的房間大,桌子也大。 沒想到來的卻只有他們三人,往桌上一坐,還占不滿一角。 客人還沒來齊,所以酒樓先上了幾碟時鮮果子跟開胃小菜,趙山長跟樊教習有一搭沒一搭地嘗著,一邊說話,自得其樂,唯有陳松意對著雨景陷入了沉思。 不管是去書院拜師那日,還是正式啟程離開的時候,她都起了一卦,算出在這時候啟程、走這條路會遇到一些十分關鍵的轉折跟人事。 可是從離開江南到現在,已經走了二十日,路上卻什么也沒有見到。 她卦中的靈機究竟應該應在哪里? 就在她想著是否要再起一卦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人聲—— 任通判來了。 第149章 濟州通判任青山,這是個跟滄麓書院副山長趙延年年紀相仿、興趣相投的老人。 他的胡子已經花白,一下衙換了衣服趕到這里,進門一見面,與趙山長兩人就哈哈大笑。 只是看著對方老去的臉,這笑中又漸漸帶上了一點淚光。 “二十年了,延年兄?!比瓮ㄅ羞駠u道,“自京城一別,你我都有二十年不見了?!?/br> 從故友辭官離京到今日再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雖然中間時常通信,但卻一直沒有見面的機會。 好友去了滄麓書院任教,逐漸做到了副山長之位,而他從外放下縣開始,一路曲折上來,輾轉成了濟州通判,其中還仰仗了不少妻族之力。 看著好友現在一副順心的樣子,任通判很羨慕:“所以有時我也想,做這官有什么意思?還不如跟你一樣掛印歸去,也開個學廬教人讀書?!?/br> “那你還是做官的好,不然要教人讀書,我怕你被那些愚笨的學生給氣死?!?/br> “哈哈哈哈哈哈——” 兩位知交故友親切地交談過,這才攜手重新回到了桌前。 趙山長給他介紹了同來的樊教習,又讓陳松意和他見禮。 在任通判進來之前,陳松意原本還想著,會不會這位任大人就是轉折的關鍵。 然而等一見面,她便發現并不是。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大齊官員,在濟州城里排得上名號,但在王朝大勢之中就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牽系到什么重要的人和事。 不過當陳松意目光與他相觸,命運隱隱交織的時候,她倒是有點意外的發現:“這位通判大人今日竟然有血光之災?”——而且就在此樓中,傷害不小。 于是,在任通判問趙山長怎么就他們幾人,不是說帶了一幫學生來的時候,陳松意借著桌子的掩映,更精準地算了算。 得出的結果令她再感到意外:“照卦來看,盡管任通判不是關鍵,但我今日卻是最好幫他化去這一災劫?!?/br> 沒有猶豫多久,陳松意就將手放回了桌上。 有氣運在身,要主動幫人化去一災,并不算什么。 何況任通判不僅是趙山長的朋友,從剛才的隱隱一觀,陳松意也看到了他的為人。 他是個好官,值得一幫。 就在她做好決定的時候,趙山長也把學生們在船上放縱了一回,結果通通病倒的事說了。 任通判與他不愧是老友,一聽就明白,他這是要借故教訓他們一回。 廂房中頓時又響起他的笑聲,笑完之后,他才點著陳松意道:“我以為你轉性了,就帶個小姑娘來,是要告訴我你新收的那個得意弟子是她?!?/br> 趙山長搖頭:“非也非也,我那得意弟子卻是她的兄長,是個沉穩孩子。不過要合群嘛,所以那時他酒也喝了,現下就跟他那群同窗一起喝藥去了?!?/br> 任通判與他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道:“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br> “哈哈哈哈……” 他們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同窗同鄉同年的情誼最是誠摯,為官之后,彼此之間還會有聯系的就是這么些人了。 趙山長指了指陳松意,向任通判夸耀道:“你不要覺得沒見到我那個兩省解元弟子就遺憾,這小姑娘也不錯的。來,松意,代你兄長受一下任大人的考校?!?/br>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