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 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一落地,就遇到了巡視而過的家丁。 影子立刻閃到了轉角處,等他們走遠之后才再次出來。 劉氏租賃的這個院子不大,守衛力量卻不少,大概是因為來江南此行受夠了驚嚇,而且官府下發的通緝令還貼在墻上,要抓捕在紅袖招窮兇極惡殺死了數百人的兩個兇徒。 要是宅子里沒有守衛巡視,這對母女怕是夜不能寐。 從轉角處走出來的人全身籠罩在黑袍中。 她的頭發原本應該是烏黑柔順的,此刻看起來卻一縷一縷地染著霜白,干枯得像稻草。 修習《八門真氣》,在與她朝夕相對的人看來,會覺得她沒有什么變化,可是跟她分離一個月以上,就會覺得她的身形跟記憶中不一樣了。 在她臉上還覆著一張面具。 那面具輕薄,不似儺戲面具厚重,慘白的底色上還畫著椒圖的紋樣。 龍生九子,睚眥跟饕餮已經在世人面前現過身,那再來個椒圖也不奇怪。 要來夜探這個院子,再怎么謹慎也不為過。 只要劉氏跟程明珠不能通過那個術法感應到她,就無法把眼前這個形象跟她聯系到一起。 當她立在黑暗中,整個看起來沒有性別,一走,先露出的卻是兩根鐵拐。 心法運轉,將真氣灌注到手臂跟這兩根鐵拐上,人就詭異地向前平移起來。 那兩個先前走過去的家丁跟在院中巡視的另一組交接,正在精神放松的時候,就看到了前方這道詭異的影子。 “鬼……”其中一人兩腿發軟,臉色慘白,伸手去拍自己的同伴,“鬼、鬼——” “哪來什么鬼?” 他的同伴不以為然地轉頭,還沒看清那定格在回廊上的影子,就聽到細微的破風聲。 然后脖子一痛,他就跟他嚇破了膽的同伴一樣,失去了意識。 那停在回廊上的影子袖子一動,一扯手上的絲線,就將扎在他們脖子上的細針扯了回來。 這針浸泡過了游天調配的藥水,沾之即倒。 在烏云中時隱時現的月光下,這個詭異的影子游蕩在后宅中。 遇上“它”的每一個人都很快被針扎倒,失去意識。 而這個影子似慢實快地探查過了宅子的每一個房間,看過了這里每一個人。 在滿地的家丁護衛跟失去意識的丫鬟仆婦當中,沒有見到任何一張完全不認識的臉。 黑影來到了程明珠的床前,在外面守夜的丫鬟已經完全陷入昏睡中。 而躺在床上的程明珠對“它”的到來一無所知。 看了這張臉片刻,“它”才從這個房間離開,向著劉氏的房間去。 房間的門被推開,一絲月光從外面照進來。 劉氏喝過了安神藥,原本睡得很沉,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一睜眼,她就看到立在床邊的黑影,還有那張詭異的、慘白的面具。 她頓時發出一陣驚叫,倉皇地朝著床角縮去。 面具底下響起一個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喝停了她:“別吵?!?/br> 第108章 感覺到這個黑影身上有實質的殺意,劉氏的尖叫聲一下子卡在喉嚨里。 她顫抖著縮在床角,以眼角的余光去看門外,期望于這里的動靜能引來下人。 然而她所看到的只是陳松意刻意放倒在外面的人。 劉氏感到了絕望,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面前這個黑影。 那張慘白的面具后,凌亂的白發與黑發相間,顯然是個老者。 他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形干瘦,手上還拄著兩根鐵拐,仿佛腿不好。 可是卻能這樣詭異地進來,放倒了院子里的所有人,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這必定是個高人。 再想到進入江南以后,一路過來看到官府通緝的那兩個戴著面具的惡徒,盡管這個黑袍老者臉上的面具跟通緝令上不一樣,可劉氏覺得他必定跟那兩個通緝犯有關。 劉氏覺得自己抓住了脈絡。 陳松意聽她聲音顫抖地道:“我、我只是個普通婦人,有幾分薄財,你若要……只管拿去好了?!?/br> 她一邊說著,一邊舉起了手,發抖地指向左側的箱籠,“全都在那里……” 見她把自己當成深夜潛入民宅來搜刮財富的歹人,陳松意沉默地站在原地,雙眼透過面具上的孔洞審視著劉氏的表情。 她的慌張害怕沒有一絲作偽,也沒有半點感應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樣子。 然而陳松意沒有動。 因為她還有可能是裝的,在拖延時間等著什么人來。 ——比如她身后那位“高人”。 劉氏說完,見他仍舊不動,心中一慌。 她放下了手,又再次往床角縮去,還把被子抓到了自己身上。 現在畢竟是夏夜,她就寢的時候穿得輕薄。 她害怕這個惡人不光想劫財,還想做點什么讓她要自絕于世的事。 就在她想要再次開口的時候,一根鐵拐忽然抬了起來。 這鐵拐的底部還是尖銳的,筆直地刺向了她。 劉氏“啊”的一聲發出尖叫,隨即又想起面前的人讓她閉嘴,于是臉色煞白地閉上嘴。 那根黑鐵鑄成的鐵拐上仿佛還沾著血腥味,末端抵在她的脖子上。 拿拐的人手很穩,少了這根拐杖支撐,仿佛也沒有叫他失去平衡。 感到那尖銳的末端在自己脆弱的脖子上越陷越深,劉氏也越來越驚恐。 伴隨一陣銳痛,她咽喉部位最柔軟的地方被刺傷,血液流了出來。 “不、不要殺我!” 這輩子都沒有面對過這么危險的境況,劉氏已然嚇得三魂不見七魄。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明明已經跟奚家村那小丫頭換了命,被術法反噬帶來的厄運還是找上了門。 這一次遇上的,甚至還是個要她命的惡徒。 她顧不得對方讓她閉嘴,不斷地拋出條件,只求讓這個黑影留她一命,“你要錢……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要年輕的姑娘,外面也還有很多漂亮丫鬟!但求您放過我,我不會去官府報案……我也不知道您長什么樣,您沒必要滅口……” 維持著將鐵拐末端抵在她脖子上的姿勢,陳松意沒有理會她的哀求,而是將感知放到了極致。 后院安靜得很,那些被她放倒的家丁丫鬟仆婦全都還倒在地上,沒有醒來。 月光靜靜地朗照著回廊,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少女沒有掩飾殺氣,手中的鐵拐再往前一寸就能殺了劉氏,但卻沒有任何高人出現來救她。 到此時,陳松意終于驗證了自己今夜的第二個猜測—— 那個道人真的不在。 驗證完這一點,她卻沒有收斂殺氣。 看著害怕得不行的劉氏,她將手中的鐵拐再往前抵了一分,令她的聲音再次戛然而止。 在戰場上審訊俘虜,需要擊潰他們的意志才能撬開他們的嘴,但是對劉氏這樣金貴的夫人,只要這點死亡的威脅,就能讓她開口。 她再次用上了改變聲音的技巧,讓自己發出的聲音如同老者一般嘶啞陰冷:“是誰教你的邪術?” “什……” 劉氏愕然地張著嘴。 她面前的黑影冷笑道:“老夫苦尋仇敵多年,路過江南,卻發現有人在用他的術奪運換命。他可沒有幾個傳人,否則你以為老夫是為什么找上你的?” 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對方深夜找上門來的目的,劉氏一邊覺得自己已經做得那么隱蔽,為何這個老頭還能發現自己,一邊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慌忙解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是他的傳人,我也一直在找他……我還是十多年前見過他!” “十多年前?他是什么樣子?!?/br> 扮成神秘老者的陳松意說著,略略移開了抵在她脖子上的鐵拐,但依舊震懾地停在空中。 劉氏撿回一條命,知道他是要向自己確認那是不是他苦尋的仇敵,于是忙道:“我在年幼時見過他一次,他作著游方道人打扮,身材高挑,三十出頭的模樣?!?/br> 她回想著道人的臉,力求說得清楚,“他丹鳳眼,留著短須,面如冠玉,眉如利劍,目有神光……那時饑荒年月,他四處游方,也依舊出塵脫俗?!?/br> 陳松意聽著她的話,在腦海中迅速勾勒出這個道人的影子來。 然而她將歷經三世所接觸、所知道的人都比照了一遍,也沒有一個跟這個符合,或是有所關聯。 “……他精通風水命數,給我們劉家批命,說我們三姐妹但凡生下女兒,都會破了運勢,前半生有多風光,后半生就有多潦倒?!?/br> 劉氏咽了口口水,脖子上的傷口還在疼,卻不敢去摸,“我本是不信的,但我上面兩個jiejie先后出嫁,第一胎生下女兒,都應驗了他的批命。 “后來我也懷上女兒,心中惶恐,跟我母親一起四處尋訪他,終于有一日在茶館見到了他,便得了這個奪運換命的法子……” 早在第一世死后知道了自己悲慘命運的起源,但再在劉氏口中聽一次,陳松意心中的怒火還是一樣熾烈,表現在外,就是她身上突然暴漲的殺意。 這令劉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見她如此,陳松意將怒意壓下去,再次用蒼老的聲音問道:“你再見他時,他可變了樣子?” “沒有?!眲⑹厦卮鸬?,“過了十幾年,他還是我當初見到的那個樣子,一絲一毫也沒有變?!?/br> 說著她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在這個性情難測、陰晴不定的老者面前隱瞞,“而且,下這個術用了他的血……我親眼看著他割破了手掌,可等放完血后,他的傷口就瞬間愈合了?!?/br> 精通風水命數,容貌永遠年輕,劃出的傷口還能瞬間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