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畢竟,馬大將軍從京城傳遞回來的消息里只說了欽差一行的人員構成,像忠勇侯之子這種開船的時候才趕到的編外成員,并沒有提及。 知道就是這個忠勇侯府的繼承人破了他們設下的局,兩人雖心中不爽,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他們收回目光,一邊引著欽差一行往城中走,一邊說道: “總督大人知道付大人跟錢副使要來,但沒想到船這么快,還在為了這次水患之事四處奔走,安置災民??偠酱笕艘呀浗淮^下官二人,州府之內,兩位大人要做什么,下官等人定全力配合!” 跟隨他們入城,付鼎臣的目光在沒有受災的州府一城掃過,說道:“趕了一路,大家也累了,先去休息吧?!?/br> “好好,付大人請!” 林大人跟趙指揮使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有些意外。 他們還以為付鼎臣一來就要立刻開始查案,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先去休息。 林大人端起笑臉,“公館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兩位大人入住,今晚還備好了宴席,為兩位大人接風洗塵?!?/br> 錢忠走在付鼎臣身旁,聞言道:“今晚你們接風洗塵,我就不去了?!?/br> 這位大太監一邊說著,一邊捶了捶腰背,“歲數大了又坐不慣船,好容易上了岸……我需得好好休息,才能跟得上后面查案?!?/br> 付鼎臣面露歉然:“這一路辛苦錢公了,等到了公館,就先好好休息兩日,養精蓄銳再說?!?/br> 他這話叫一旁的林大人跟趙指揮使又是一陣意外—— 怎么在路上趕得那么急,連??慷疾辉?,等到了目的地反而不急了嗎? 入城一路平靜。 哪怕付鼎臣拒絕了車馬跟轎子,一行人步行至公館,沿途也沒有人出現,再攔下這位欽差大臣告狀。 看得出來,對這樣的結果,欽差隊伍中的很多人是不滿意的。 可那又如何? 林大人跟趙指揮使暗暗想道,閻先生雖然心狠手辣,寧可殺錯不肯放過,把所有相關的人都抓起來,審不出什么也都處理了,但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一勞永逸,現在整個州府前所未有的干凈。 他們查不出什么、無功而返最好,要是查出了什么反而麻煩。 州府的公館建得離港口不遠,出入十分方便。 在付鼎臣一行入住之后,林、趙二人就退去,只留下人就近監視,以免欽差大人嘴上說什么也不做,實際上卻讓他們放松警惕,再暗中動作。 有這種想法的不光是他們。 錢忠也一樣,住進了公館以后他就一直留意著隔壁院子,卻發現那邊是真的什么動靜都沒有。 “奇了怪了……”大太監用過了涼水的帕子擦了一把臉,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道,“這可不符合付大人的性格,難道他還有后手?” 在離開京城之前,付鼎臣就拿了兵符,調了京師水軍讓他們直驅漕幫總舵,身邊除了欽差隊伍和幾十個護衛,什么兵都沒留下,可以說是孤身入江南。 錢忠捏著手中的帕子,暗暗點了點頭。 在正式入江南之前就已經落子的人,怎么可能沒有別的安排? 一旁侍立的小太監見師父抬手,便將帕子接了過來,然后聽錢忠吩咐道:“磨墨。出來這么久了,是時候該給陛下呈遞消息,匯報諸事了?!?/br> 隔壁院子,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低調衣服的風珉回到付鼎臣面前,同樣問道:“付公,我們現在要做什么?” “等?!?/br> 付鼎臣放下了手中的賬本,抬頭平靜地看向他。 這是余娘拼死帶出來的賬本的復刻本,原本的賬簿如今封存在京中。 他說道,“桓瑾做事謹慎,這一路進城你也看到了,不管是平賬也好,封口也好,他都做得天衣無縫,不會留下把柄?!?/br> 所以,現在在這座城里是查不出什么的。 于是就要等,要給在城外的人多一些時間,等他們過來。 也只能等了,風珉沉吟片刻,接受了現實。 他在書房中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后取出了那個“嘲風”把件,輕輕地摩挲著。 他本以為付鼎臣所說的“等”,是要等漕幫總舵那邊的線索跟證據,卻不知道付鼎臣心中其實另有計劃。 書桌后,付鼎臣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這賬本上。 賬本上記錄的是一些私鹽買賣,桓瑾能把整個州府打造成鐵桶一塊,卻不能改變一件事—— 掌控漕幫,走私官鹽,這觸及的不僅僅是國本,還有鹽商的利益。 鹽業暴利,成為鹽商的準入條件也很高。 能吃這口飯的都不是普通人,他們也都有各自的心思。 掌管一方的封疆大吏可以利用權職,串聯上下,謀求私利,擠占正規鹽商的生存空間。 當江南還是他一言堂的時候,這些鹽商就只能逆來順受,默默接受這一切規則。 可一旦有人捅破了蓋子,引了另一股勢力入場,就會有人想來掀翻桌子,奪回自己的利益。 桓瑾本該想得到這一點,不該把事情做得太絕,不光私收鹽引稅,還侵占鹽窩,更想一勞永逸把漕幫變成自己的工具,將運河變成后花園中的曲流。 然而他軍功赫赫,得帝王寵信,又有meimei為帝王寵妃,朝中還有像馬元清這樣的盟友,掌控一方多年,就算性情中原本有著謹慎,也會逐漸變得傲慢膨脹。 從這賬本的冰山一角看,就知道他得罪的人不會少。 現在就看是誰先站出來,將這把刀遞到他手里了。 第80章 單一更 今晚的接風宴設在樓外樓。 山外青山樓外樓,那地方本來就很靠近江流,白日能看到江景,夜晚可聽見漁歌。 樓中大廚料理的河鮮堪稱一絕,所有到州府來的貴客,都會被迎到樓中體驗一番。 只不過連日暴雨,江水猛漲,哪怕在晝長夜短的夏日,天色也一直陰沉,在樓中就更聽不見漁歌了。 不到戌時,林大人就再次來到公館。 一見風珉,這位暫代府臺的大人就笑著道:“樓外樓跟這有一段距離,下官特來接付大人跟小侯爺過去?!?/br> 風珉看了看天。 只見白日剛剛轉小的雨勢,到了傍晚又再次大了起來。 收回目光,他做出對今晚的接風宴毫不感興趣的樣子,說道:“有勞林大人費心?!钡鹊礁洞笕顺鰜?,兩人分別上了一頂轎子。 付大人沒帶親衛,但他帶了。 幾個挎著刀的護衛撐著傘走在轎子旁,其中一人背上還背著個包袱,越發顯出小侯爺金貴。 轎子走得很快,遮風擋雨,進了樓中才停下。 從轎上一下來,風珉就見到大堂已經等滿了人,除了白日來相迎的那位趙指揮使,先前據說在州府各處忙著處理善后的大小官員都來了。 “付大人!” “付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br> 他們熱情地涌來,依照官職高低同付鼎臣見禮。 風珉的目光在這群官員身上掃過,只見人人身上都還穿著官袍,仿佛是為了佐證是剛剛結束勞碌,從各處趕來,雨天在外,袍角還難免沾染了一些泥點。 他們當中最高的也不過就是從四品,最低九品,在當朝一品大員面前,沒有半分怠慢的余地,全都顯得熱情而恭敬,還為自己白日沒有來接船而再三請罪。 作為欽差到來的付鼎臣身穿淡青色常服,被身穿官袍的他們眾星捧月圍在當中,雙方就如衣袍制式與顏色一般,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見慣風浪,付鼎臣處之泰然,在應付州府這群來應付自己的官員時,還能注意到外圍站著幾個做商人打扮的江南豪商代表——察覺到他的目光,幾人忙向他拱手行禮。 他擔任欽差來江南,表面上的名目就是要徹查州府之亂還有漕幫的問題。 漕幫被人暗中掌控,走私官鹽,涉及到的就是江南豪商的利益,這些人作為豪商代表站在這里,合情合理。 只不過往細里深究了,就是跟今日上岸前那些士子來攔船一個路數。 他們來,只是表達背后的人想讓他們表達的立場。 付鼎臣被包圍的時候,風珉沒能置身事外太久,很快也被注意到。 外圍的幾個年輕官員調轉風口,熱情地朝他涌來:“久聞小侯爺風采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據說今日登岸,小侯爺還面斥了那群士子?哈哈哈,江南多狂生,常有出格之舉,得小侯爺教訓一番,應該會收斂一段時日了?!?/br> 州府的官員把付鼎臣跟錢忠放在一個高度上,不過錢忠今晚沒來,他們就把熱情用在了風珉身上。 忠勇侯之子素有紈绔之名,又這般年輕,對上他的時候,這些官員更少了幾分拘束。 原本看著風珉那張興致缺缺的貴氣面孔,幾個年輕官員還擔心會得不到回應。 沒想到只是試探地將幾個風月好去處同他提了一提,小侯爺那雙在燈火中顯得顏色淺淡的眼眸里就生出了興味:“那回頭幾位得同我好好講講?!?/br> 見狀,他們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幾人與風珉年齡相近,又是有名的火山孝子,風月里的事門清,很快就引得京城第一紈绔同他們熟絡起來。 等一一見過禮,眾人才移步宴客廳。 樓里今日最尊貴的客人就是欽差一行。 為了招待欽差,林大人包下了最大的宴客廳,備下了美酒佳肴,還有美人歌舞。 一入席,就有容貌秀麗的侍女奉上冒著熱氣的毛巾。 等擦手的毛巾撤下,美酒佳肴就如流水般送上,還有衣衫飄逸的舞姬踏著鼓點魚貫而入。 一襲常服的付鼎臣坐在上首。 風珉沒占次席,只是隨意地挑了個位置,與那幾個年輕官員比鄰而坐。 宴客廳里看似熱鬧和平,州府的官員卻都在等著付鼎臣發威。 本來接待欽差大臣,又是比總督大人還高的樞密使大人,規格再夸張也不為過。 只是現在江南正值水患,災民流離失所,一路過來的慘狀,付大人怕是看了不少。 再對比此刻的豪奢,他不抓住機會來個下馬威,才是與官聲不相符。 然而他們又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