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他伸手想拔,卻拔不下來,只能粗暴地折斷,留下箭頭在rou里。 在水里,他撕下了布條綁住自己的傷口,不讓它再繼續滲血,然后像游魚一樣,順著水流朝著下方游去。 他是顏清父親的舊部,是當日紅袖招動亂,秘密從水系暗道到來,把那些少女帶走的人。 當夜他們原本想讓顏清一起走,可是顏清卻拒絕了,說她留下來還有其他事要處理。 結果等到第二日,他們把救出來的少女們都安排好以后,才發現紅袖招起了火。 顏清也死在了里面,被大火燒得尸骨無存。 之后就是總督府的人來接手了城中的軍隊,開始地毯式搜尋所謂的漕幫亂黨。 眼看著就要搜到他們頭上,他們又連夜分成十幾組,把藏匿下來的少女們跟顏清收集來的那些罪狀送了出去。 他們這一組三個人突圍了出來,剩下的人卻沒有這么好的運氣。 在約定的地點再見時,他們只等到了四個人。 總督府來的人,半點也沒有打算留活口。 那些被救出來的少女,多半也是兇多吉少。 幾人血紅著眼睛,雨夜啟程,奔向京城。 控制漕幫,做下這些惡事的不只是一州一府,整個江南、整個漕幫都在兩江總督桓瑾的謀奪中。 那些人要把這一切留在江南,藏污納垢在運河底下。 他們沒有別的希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罪證跟信物帶到京城去,交給付大人。 一行七人專挑山林走,小心謹慎不留下痕跡,但身后跟來的鷹犬鼻子靈敏,無論他們躲到哪里都能追上來。剩下的幾個人,路上又陸續死了幾個,到現在竟然只剩他一個。 高大的漢子沒有哭。 又或者說在水里,流再多的眼淚也都會被水帶走。 在他的懷里,有用防水的油布緊緊地包扎住的賬本跟錦囊信物。 那些人就要追上來了,他要找個地方把這些東西藏起來。 被這些人抓住沒有關系,只要他們找不到這些證物就行。 在那一夜,那些從紅袖招里被救出來的女子中,有一個穿藍色衣服的,他的印象最深刻。 因為她是紅袖招的姑娘,是一個活著的人證。 她離開得很早,甚至沒有要他們安頓。 他想她大概還活著。 而只要有一個人活著,這一切就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他在水里潛行了許久,在水流變得深而緩的一個地方,見到了一處盤根而生的繁茂樹根。 用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漕幫漢子把懷中被包扎起來的罪證與信物放在了樹根之下、一個離水面稍有距離的位置上。 等將它牢牢地卡在那里之后,他才潛入了水里,繼續向前游。 “他在那里!” 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音,他加快了速度,把身后的追兵引離自己藏匿信物的地方。 “放箭!” 從岸上追過來的十余騎隨著一聲令下,抽出了箭筒中的箭矢,朝著水中射去! 原本已經沒有血色的河水中再次彌漫開了紅色。 但是底下的人卻始終沒有浮上來。 “再射!” 為首的人喝道。 又是一叢箭雨,射入變得湍急的水流中。 前方又是落差極大的瀑布,他們勒住韁繩,在岸上停住腳步,看著水中飄起的血色被沖散。 那個身上插著七八支箭的目標墜了下去,不見了蹤影。 第55章 二合一 未時末,京城城門關閉前,一騎絕塵從城外飛馳而至。 來到城門外,騎士也未曾停下,只拋下一面令牌,就繼續朝著皇城方向奔去。 令牌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守城的士兵無人敢擋。 直至來到皇宮外,風塵仆仆的騎士才在守衛面前停了下來。 他翻身下馬,對著擋住自己去路的守衛嘶聲道:“八百里加急,兩江總督急奏!” 兩名守衛對視一眼,還待按規矩上報,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見到這位重得圣眷的大太監,包括皇宮守衛在內,所有人都向他行禮。 看著來自江南的騎士,馬元清濃黑的眉毛微微一挑:“桓大人的急奏?起來,隨我進去?!?/br> “是!” 那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騎士立刻起了身,皇宮門口的守衛也省了手續,即刻放行。 帶著急奏的騎士就這樣跟在馬元清身后進了皇宮。 不多時,御書房里就傳來了景帝震怒的聲音—— “亂黨賊子,殺我要員!他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漕幫明明是受先帝恩澤才特許建立,在運河上諸多特權,結果卻養出了這么多的禍患! 只是一夜,他們就連殺州府要員數人,州府軍士無數! “啪”的一聲,那份來自江南的急奏摔在了地上。 景帝猶嫌不解氣,又把桌上的筆洗、鎮紙全都掃到了地上去。 御書房內外,服侍的人跪了一地,在天子之怒下瑟瑟發抖。 唯有馬元清低頭看著面前攤開的奏折,上面寫著桓瑾已經親自接手州府,捉拿剩余的亂黨,眼下只有少數幾人還逃離在外。 馬元清臉上的表情一片平靜,幾只螞蟻竟然就差點壞了他們在江南的局面,確實可恨。 不過既然已經壓下去了,知情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那就沒什么要緊的。 ——是非黑白,從來是由勝者定論。 早在這份奏折被送來之前,馬元清就收到了桓瑾傳來的消息,否則也不會有貴妃生辰那場戲碼。 將危機變作契機,從來是桓瑾的拿手好戲。 不光推動了他的起復,還可以借著帝王下令整頓徹查,把整個漕幫徹底掌握在他們手中。 馬元清想著,伸手撿起了地上的奏折,然后將它送回了帝王面前。 他沉穩抱拳,向盛怒的景帝行了一禮:“陛下勿怒,臣愿為陛下分憂?!?/br> …… 紅霞倒映在水面上。 霞光隨著水波輕輕地晃蕩了一下,隨后被幾件衣物擊破。 霎時間,水面上的天光云影就亂了,蹲在水邊的幾個姑娘漂去了衣服上留下的皂角,將衣服擰干,放回籃子里。 她們說說笑笑,臉上帶著無憂無慮的表情。 在她們當中,一個容顏清麗、做著婦人打扮的年輕姑娘顯得格外沉默。 她只是機械地浣洗著手中的衣物,仿佛完全沒有被同伴的快樂所感染。 水面上倒映的霞光落在她眼中,也如同紅袖招的火光跟血色。 她現在的名字叫余娘,原本的過往已經埋葬了。 那天顏清把她從房間里放出來,讓她跟那群被抓來的少女一起由暗道離開。 顏清讓她如果愿意,就留下來做個證人,如果不愿意,就隱姓埋名去別的地方生活。 余娘選擇了后者。 顏清放的那把火,將紅袖招的罪惡通通燒去了。 那一夜,整個州府都在動蕩。 那些被救出來的少女都隨著三義幫的余部散落到了州府的人家當中,可是她沒有留下。 因為她知道,州府的亂只是一時,等到后面的人一來,這里就會重新落入他們的掌控中,那些藏起來的人也會被抓回去。 三義幫這些人都已經是殘部了,竟然還不趕緊帶著全家避走。 她沒有等,而是直接趁著夜色離開,往野外跑。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敢在天亮的時候稍微休息一下就繼續走。 憑借雙腿,她逃出了很遠,直到在路上遇到了一對趕著牛車的祖孫。 他們恰好在往她所選的方向走。 大概是看她狼狽,怕她是在路上遭了劫,那老人家停下了車,邀她同行。 余娘謹慎地觀察了很久。 看對方是老人,還帶著個小孩,確定如果他對自己起了歹心,自己還能夠反殺,她這才上了車。 一路上,她都沒有怎么說話。 她不打算再回自己的家了,從被劫掠走到被送去紅袖招,她的一切都已經完全被毀了。 ——如果回到朝夕相處的家人身邊,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他們面前掩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