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雖然風珉自己不一定有察覺,但他身上那種不甘被安排,卻沒有辦法擺脫束縛,所以只能憤怒地當個混賬紈绔,從頭到尾跟他爹對著干的感覺消失了。 就感覺像是他出去一趟,就見識到了更廣闊的天空,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謝長卿思忖,這仿佛不僅僅是因為風珉參與了拯救付尚書的事。 而這么長時間以來,他也從沒在風珉口中聽到他對別人有這么高的評價,于是問道:“對方是什么人?” 風珉:“跟我們不一樣,他只是一個出身農門的貧寒學子?!?/br> 他將陳寄羽的出身概括地說了說,只略過了他是陳松意兄長的身份,“他能進滄麓書院,還是因為他老師的舉薦。他也不像其他人能專心讀書,由于家貧,只能靠在書院里做一些雜務,給別人抄書來賺取生活的費用。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當我跟他相處,與他交談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對著的又是一個你?!?/br> 風珉說著,不等好友說什么就擺了擺手,“我說的只是一種感覺,就是那種只要朝中有你們支持我,天塌下來我都可以毫無顧忌的在邊關浴血奮戰的感覺?!?/br> “不過你們一樣,又不一樣?!?/br> 風珉頓了一頓,又說道,“你是你,他給我的感覺更像付大人?!?/br> 謝長卿如玉的指尖停在杯上,若有所思地重復道:“像付大人么?” 這真是一個極高的評價了。 “嗯?!闭f到最后,風珉露出了略顯神往的目光,“如果明年你們都入了仕途,那么放眼十年二十年后,這屆舉子有誰能夠登閣拜相的,就只有你和他了?!?/br> 聽著好友對這個江南學子的評價,謝長卿心中也生出了對這個對手的期待。 他緩緩道:“如果明年春闈能在考場上與他交手,我會十分期待?!?/br> 風珉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好友從讀書以來就未逢敵手,后來入了天下才子齊聚的橫渠書院,更是成為了全科第一,聽到有人能被自己稱為他的對手,長卿心里是有期待,也有戰意的。 “沒問題?!憋L珉想起離開江南之前陳松意說的話,對明年陳寄羽來京城這件事沒有懷疑,他舉起酒杯,對好友許諾道,“到時介紹你們認識?!?/br> 至于為什么他在江南認識的這個書生會這么巧跟陳松意同宗,甚至跟她的面容還有幾分相似,那就不是他要解釋的事情了。 兩人選在三樓雅間碰面,雖然是酒樓里最清靜之處,但也聽得到樓下的聲音。 謝長卿垂著眼睫,將杯中梨花釀湊近唇邊,一副司空見慣,不為外面的熱鬧所擾的樣子。 經過江南狂生的狂轟亂炸,風珉對這種聲音很是敏感。 他挑了挑眉,用手中的扇子輕輕一抵就開了窗,低頭看向樓下喧鬧的人群。 下方喧鬧的果然是一群書生,其中大概還有長卿在書院的同窗。 這群文人士子所高興的事情是一樣的——付大人回來了!他得到了應有的公正待遇! 在圣上派人查出云山縣的匪患是馬元清的侄子馬承所養,受他指使,那三個匪寨肆意搶劫過路商隊,強搶民女,為禍一方,還不止一次截殺朝廷命官以后,從上位以來就沒有吃過虧的馬元清為求自保,就被迫親自斬殺了這個侄子。 馬元清積威已久,又執掌兵權,在朝中霸道慣了。 能讓他將當成親生子一樣疼愛的馬承斬殺,還自請降職,這一仗付大人贏得何其漂亮! 盡管誰都知道,此人的自請降職不過是以退為進,給帝王一個安撫文官,發泄怒氣的出口,實際上景帝是離不開他的,他不會一直這么沉寂下去,而且以后只會跟付大人越發不死不休,但馬元清的這步昏棋讓朝中文官都警醒了。 這一次付大人離京遭劫殺,讓他們看到了以馬元清為首的閹黨強大起來,把整個大齊朝堂變成他們的地盤,在他們的高壓管控之下會是什么景象。 連兵部尚書付大人這樣名滿天下的兩朝老臣他都敢劫殺,自己等人如果哪日得罪了他,或者只是讓他的哪個侄子看不順眼了,那等待自己等人的又會是什么結果? ——哪怕已經官至幾品,也是沒有保障的! 所以當付鼎臣被迎回京城之后,京中跟他走動的大臣就多了起來。 整個文官集團都有了危機意識,不再明哲保身,不再一味的順從避讓。 這些落在文人士子眼中,就是讀書人的勝利,是清正朝中風氣的開端,他們自然要狂歡。 酒樓高處,風珉收回了目光,雖然在心中笑他們天真,但也確實要承認這樣的快樂很能感染人。 心中存有希望,比什么都要強。 但反正他是不讀書的,不會跟下面這群天真的傻子為伍。 見他把注意力從下面收回來,謝長卿放下酒杯,道:“這一次馬家的陰謀落空,付大人能夠平安歸來,其中也有你的功勞。你若不想讓侯爺對你多加管束,或許可以請付大人出面?!?/br> 風珉想起自家老頭子在樊叔登門與他密議,把云山縣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以后,他那走出門來瞪著自己,又不能訓斥,又不能夸獎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平生第一次,他看到了自家老爹吃癟的臉,真是大快人心。 笑過之后,風珉才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現在他也管不了我了?!?/br> 老頭子不煩人,不再繼續壓著自己讀書,按頭自己去科考,他就可以留在京中,要是在京中呆得煩了,他就去定州。 反正定州有樊叔在,去那邊混個一年半載也沒事。 就留老頭子自己在家面對他娘親的垂淚好了。 謝長卿卻道:“若是侯爺的態度松動,你想去邊關的事就能夠提前呢?” 風珉挑眉:“怎么說?” “明年春闈后,就是太后的五十整壽。厲王殿下是太后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在邊關已久,而今戰事平定,這次太后提出想要他回來,想來陛下也不會拒絕。若是侯爺肯松口,等明年厲王殿下歸來,你就能一嘗夙愿了?!?/br> “厲王殿下要回來了?”風珉眼中透出了幾分異彩,如果能這樣跟隨他離開,提前去邊關,那也很好。他想著,抬手給自己跟謝長卿斟了一杯酒,“被你說得,我還真迫不及待想要明年快點來了?!?/br> 江南,陳家村。 三日之期已到,游天對陳母的施針結束了。 剩下來要做的,就是再吃一個月的藥。 日后她只要不再過分cao勞,保持心情愉悅,就可以身體健康,延年益壽。 而經過這三天時間,陳家村的村民有什么大病小病,頭疼發熱的,經過游天的手,也已經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陳家院子今天難得的安靜。 游神醫的名氣還在自陳家村向十里八鄉輻射,現在沒人來看診,是因為他們還在趕來的路上。 游天卻不打算再繼續坐診下去了。 他之所以開診,是因為要在陳家住幾日,給陳母調理身體,知道自己每日在吃食上耗費的銀錢不是小數目。 盡管自陳松意回來之后,陳家的光景就好了起來,可也經不住他這樣吃。 游天索性就發揮自己的專長,在這里住幾天就開診幾天,收來的診金就算是伙食費了。 說起來,這幾天被他的金針扎過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整個陳家里,就唯有陳松意沒有挨過他的針。 原因很簡單,他給別人施針是為了治病,給她施針卻是為了刺激筋脈,強開八門。 把原本狹窄的經脈強行拓寬,這種痛苦是忍不住的,她肯定會叫出聲。 而陳家的房間少,她住的又不是單間,給她施針不方便,會被跟她同住的小蓮發現。 被別人發現自己虐待她事小,主要是陳父陳母都只是普通人,陳松意說不想讓他們知道。 因此,等游天給陳母的治療一來到尾聲,就到了兩人該離開的時候。 陳松意跟他非常默契,都覺得要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用金針刺激法來給她強行提升。 她回江南不只是為了回來跟家人團聚。 她還有任務在身,也該動身了。 今夜月明,忙碌了一天的陳家眾人在院中擺上了桌子吃飯,也嘗一嘗陳母新釀的水酒。 等到兩杯酒下肚,氣氛起來以后,游天就提到自己明日該走了。 “走?游神醫不要走了,就在我們陳家村住下吧!”跟他當了幾天室友的老胡第一個說道。 多虧了他的醫術,重新擁有了健康身體的陳母也勸道:“小游道長若是不嫌棄,可以長住在我們家,我還有許多的菜式沒有來得及做給你吃呢?!?/br> 就像先前幾次,其實陳母都沒有親自下廚,只是在旁指點女兒跟小蓮。 現在身體好了,陳母也非常想拿出渾身解數來做些好吃的,報答治好了自己的恩人。 聽到陳母的話,游天動搖了一下。 不過當看到旁邊的陳松意在看著自己的時候,他又找回了理智,正色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我這次下山,就是想要來江南開個回春堂,發揚一下師門的醫術?!?/br> 這是他跟陳松意兩個人商量好的借口,是眾多理由中最有說服力的。 果然,見識過他醫術的所有人都十分相信他的話,只不過神情卻都有些微妙。 “游神醫……” 老胡湊過來搭上他的肩膀,小聲問道,“你下山開回春堂,你的師門有沒有別人來幫你???” 小師叔不明所以:“沒有,怎么了?” 老胡晃了晃他:“你連診金都算不明白,開回春堂又要找店鋪又要進藥,又要雇傭人手,你一個人整得過來嗎?我們是怕你賠得血本無歸啊?!?/br> “……”少年看向桌旁同樣用略帶憂慮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陳父、陳母和小蓮,不由得拔高了聲音問,“你們都這樣想?” 陳父干笑了一聲,給他打圓場:“小游道長自幼在山上長大,有醉心醫術,對這些比較不熟悉也是正常的?!?/br> 否則如果他擅長經營,以他這樣精湛的醫術,怎么會游方到他們這里,還沒地方??? 那天一早他出現在他們門口,一看就是昨晚在后山隨便找了個地方對付過去的。 陳母也很憂愁,只怕他離了這里,飯都吃不飽。 就在這時,兩人聽見女兒開口道:“游道長要選址開醫館,不如讓我陪他去吧?!闭撻_店經營,這個家里沒有人比她更懂了。 “對??!”老胡開心地一拍掌心,“有意姑娘幫忙,就不用擔心了?!?/br> 小蓮點著頭,陳父陳母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不錯,松意懂這些,有她幫你,我們就放心了?!?/br> “游道長幫了我們家,又幫了村里那么多人,就不要拒絕這一點小小的心意,讓松意去幫你挑個地方,先看著經營起來吧?!?/br> 聽著這些話,游天再次神情古怪地看向在陳家人眼中靠譜的陳松意。 這個師侄明明沖動魯莽,而且固執,要自己看著才不會出事,結果在陳家人面前裝的這么好,反而好像自己離了她就不行了。 陳松意迎著他的瞪視對桌旁的其他人點了點頭,說道:“放心,我會好好幫游道長的?!?/br>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敲定了。 本來老胡作為風珉留給陳松意的護衛,她要跟游天一起離開陳家村,他自然要跟上。 但是他的水田耕種還在實踐中,而且陳松意又給了他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