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可是一看這個常年在水邊討生活的丫頭,臉跟手都無比粗糙,而且年紀又小,沒有半點曲線,于是啐了一口,失去了興趣。 他向著自己的手下一勾手,在手下湊過來的時候吩咐道:“他撞了本公子,你們去打他一頓就算了,打完了趕緊跟上來?!?/br> 這兩個月沒去連云寨,他還期待著韓當會給他積攢多少財富、劫掠來多少漂亮良家,可沒有功夫耗費在這里。 “是!” 他一個命令下去,就有四個人脫離了隊伍,朝著那對父女走了過去。 漁家少女驚慌起來:“你們要干什么?不要打我爹——爹!” 將這無趣的痛呼拋在腦后,馬承騎上了自己的手下準備好的快馬。 他身后帶著刀的護衛也都各自翻身上馬,然后隨著一聲令下,跟馬承一起在城中馳騁而過,掀翻了沿途無數的攤子。 轉眼,一行人就從船靠岸的州城奔騰而出,馬蹄踏起一片煙塵。 從這里到連云寨去還有一段距離,他們還想在正午之前趕到,在寨子里享受一番。 馬承的騎術不錯,他的坐騎也是良駒,有專人喂養,供他每回來騎。 奔跑在烈日底下,他暗罵了一聲這鬼天氣,但是看到前方山谷,想到即將到來的快樂,他又勉強按捺下了這種不爽。 一行人在官道上飛馳了許久,在進入熟悉的山谷時才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不過這一次,山谷中卻安靜得出奇,他們警惕起來,放慢了馬速,最后在山谷中停了下來。 “吁——” 馬承一勒韁繩,停下了胯下駿馬,目光在四周圍掃過,然后擰起了眉心—— 韓當怎么回事?每回過來的時候都應該有人在這里等著的,為什么今天連個鬼影都不見一只? 在韓當將截殺失敗的消息飛鴿傳書去京城的時候,馬承已經帶著人從水路上過來了,因此錯過了傳信,不知道韓當任務失手,更不知道連云寨和其他兩個寨子已經被端了。 他于是叫了自己手下的人過來,讓他去連云寨看看出了什么事。 馬承的這個手下腳程很快,而且還很謹慎,在出了山谷之后就下了馬,自己上山去查看。 看到通往連云寨的山路上,所設的哨崗一個看守的人都沒有,他的心里就先驚了驚,繼續潛行往上走,卻發現山上的寨子一個人都沒有。 明明是正午,頭頂的陽光正猛烈,但他站在這里,卻感覺像是置身于鬼寨一樣。 他謹慎地四周查探了一番,看到了那些打斗痕跡跟二樓斷裂的欄桿,然后又從連云寨退了下來,到其他的寨子去。 讓他驚訝的是,其他寨子也一個人都沒了! 三日前,在突襲了三個寨子、把這些作惡多端的山匪都一鍋端了以后,袁明就帶著人親自上山,一個個走遍了剩下的寨子。 他對他們許諾,在山上落草為寇、犯了錯的可以去縣衙服役,而清白的則可以重新歸入戶籍,依然是云山縣的百姓,是大齊的子民。 許多寨子里的人聽到他的話都心動了。 當初他們上來的時候很多都是青壯年,現在都已經是老人了,他們也想落葉歸根,也想回到鄉里去。 那天夜里的戰斗他們都聽見了,袁縣令帶著他身后這支守備軍,輕輕松松就滅了三個大寨,可是現在卻沒有訴諸武力,而是親自來寨子里勸說,保證對他們既往不究,希望他們重回故土,這叫他們如何不心動? 除了這一點,最讓他們心動的是,袁縣令還打算重新修繕鄉學、縣學,收更多的孩童進去開蒙讀書,便是他們寨子里的孩子也是一樣,只要下山就能夠進學堂。 云山縣本來就是大縣,出的舉子不少,只是因著這些年的混亂所以荒廢了。 袁明這兩年一直在籌備著,只欠合適的時機。 而對這些走投無路才來到了山上的人來說,后代的出路比起他們自己來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所以,當聽到袁明這句話以后,他們就都答應了從山上遷移下來。 有定州守備軍幫忙,這場遷移只花了短短幾日時間,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順利。 于是,當馬承的人過來探路,把所有的寨子都跑遍,才會發現這里都空了——別說是人,連養的雞都被帶走了! 他心驚無比,不敢在這里久留,立刻下了山,策馬回到谷中。 而此時馬承在山谷里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他本以為讓手下去查探情況,只是去一下就能回來,沒想到卻聽到了一個這么驚悚的消息—— 連云寨被端了! 不止連云寨,云山一帶的寨子全都被端了! 馬承本就青白的臉一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不過他朝著云山縣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卻沒有選擇硬剛,而是直接調轉馬頭就走:“走!” 他就怕韓當那個廢物被鏟除之前沒來得及給京中報信,叔父還不知道這里出了事,得趕緊回去。 云山縣令袁明,他記住他了! 第24章 第二更 京郊,橫渠書院。 青山環繞,半淹沒在云霧中的書院外立著一塊碑,上書四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橫渠四句正是書院名字的由來,也是書院的意志。 這間座落在京郊的書院,雖然跟大齊最繁華、最熱鬧的一座城離得很近,卻絲毫不沾染人間的煙火氣,院中行走的每一個白衣學子都有著沉靜清明的心,不易為外物所擾。 若說大齊的翰林院是儲相的培養基地,那么橫渠書院就是儲相的搖籃。 大齊的相公們基本都出在橫渠書院,其他書院出來的學子里,最終能夠登閣拜相的很少。 書院里,安靜的藏書閣二樓,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從窗臺上探出。 小米從那仿佛白玉雕成的指尖落撒下來,簌簌地落在窗臺外,底下的鴿子頓時低頭啄食,發出“咕咕”的聲音。 窗邊人烏發白衣,長身玉立,書院制式的白衣穿在他身上也比旁人奪目。 他生得極好看,仿佛連風從他身邊經過都會變得慢下來,不想驚擾了這芝蘭玉樹的俊雅公子。 他正在看著手中的信,手中小米灑落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修長的眉微微蹙起,讓他身上那種散不去的清愁變得更重了幾分,也更吸引人了幾分。 若此刻京中的女子看到他,只想讓自己的指尖替代落在他眉間的竹影,去撫平他的眉心。 這是一封由驛站送來的信,來自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看著紙上清麗的字體,謝長卿眼前浮現出來自己這個未婚妻的身影。 這封信寫得很簡單,就像是她本人站在自己面前說話一樣,不帶情緒,將一切娓娓道來。 她自言不是程家女,只是被錯換了十六年,如今真正的程家千金歸位,她也回了江南認祖歸宗。 承蒙謝老夫人的錯愛,她跟謝長卿有了一紙婚約,如今兩人之間的差距越發的大,這紙婚約是時候該作廢了。 “……老夫人送我的鐲子是你我定親的信物,我沒有帶走,留在了程家?!?/br> 看著紙上那點被洇開的墨跡,謝長卿自言自語道:“沒有帶走……” 是不想帶走,還是程家讓她不能帶走? “若他們已經將鐲子歸還給了謝家,還請你代我向老夫人說聲謝謝?!?/br> “若是沒有,或許你應該早做決定,是否要將這只鐲子收回來?!?/br> “最后,祝你明年下場高中。陳松意字?!?/br> 暮春的風里,小閣二樓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 說實話,在祖母為自己定下這樁親事后,謝長卿就沒有想過事情還會有變數。 他放下這張信紙,回想起了跟陳松意的幾次相處。 她是程家二房嫡女,是個端莊閨秀,才情上雖不算拔尖出眾,但行事大方,遇事處理很是穩妥,很有大家氣度。 本來程家的門第過低,這在自己的母親眼中是個缺點。 但程卓之領的是個閑職,意味著事情少,牽扯的麻煩少,謝翰林對此很滿意。 而最重要的是,祖母很喜歡她。 于是謝長卿答應了這門親事,跟她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處,只等明年高中之后就娶她過門。 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謝長卿雖有遺憾,卻沒有多少不舍。 合適的妻子人選會再有,能夠讓祖母滿意的孫媳也會再有,現在重要的是取消跟程家的婚約。 “嗯?長卿你家中有事要告假?” 在藏書閣一樓看書的先生看著面前的得意門生,道了一聲難得,擺手道,“準了,去吧?!?/br> 謝長卿向先生行了一禮,才從小樓離開。 剛出竹園,就遇到了幾個同窗。 他們正站在竹園外的一處公告欄下爭論不休,而公告欄上張貼的是書院每月一次考核的成績。 書院教的君子六藝都在考核范圍內,因為君子不能只治學,卻不強身。 這六科考試,排在最上面的名字都是同一個——謝長卿。 他是書院這一屆的第一,每次做的文章都會被貼出來。 而同窗之間有什么問題爭辯不明的,只要來找他,都能夠得出完美的解答。 對書院的其他學子來說,跟謝長卿做了兩年同窗,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怎么人跟人的差距能比人跟狗都大。 公告欄下站著的這幾人正在爭辯著卷子上的一個問題。 說到最后,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于是破罐子破摔:“算了,不跟你們吵,找長卿吧?!?/br> 其他人沒有異議,就想從公告欄前離開,進竹園找謝長卿辨經。 只是沒想到剛轉過身,他們要找的人就迎面走來了。 “長卿!”那個提議要去找謝長卿的第一個跳了起來,朝他揮手,“正要去找你呢,呃,你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