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她起了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他。 “我只是一個被養在深閨的女子,就算看過兩本兵書,能推演一些事情,可又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秘密,定下那么縝密的計劃呢? “不管是從京城離開也好,選擇從陸路回江南也好,還有這幾日來的一切,都是我師父他老人家的安排。因為他身在京城,才能收集到這么多信息,可又不方便離開,才會讓我來做——這許多的神機妙算,跟我卻是沒有什么關系的?!?/br> 風珉心中立刻接受了這個說法,這樣一來一切就合理了。 唯有年長者的智慧跟閱歷,才能做得出這番布置,唯有在京城深耕,掌握了豐富的信息,才能做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他不由得也跟著起了身:“你師父……真有這么一個人?” 陳松意負著手,眼中浮現出懷念之色:“嗯,真的有?!敝徊贿^是在二十多年后,她才會沾了第二世的兄長的光,拜他為師。 現在的師父還不知在哪個鄉野,騎著老牛到處逛,跟老夫子下棋,教給頑童自創的游戲。 路上若是遇見有人家辦喜事,他還會過去送上幾句吉祥話,蹭杯喜酒喝。 她說起自己的師父時,聲音里流露出的感情不似作為,風珉頓時便不再憂心。 有年長者在,更年輕的人就能夠得到指引,不會胡亂冒險,不加節制使用超出承受范圍的能力。 只是在心中的擔憂消退后,他又生出了新的疑問。 “你師父他做這些布置是為了什么?” …… “我聽聞,天將大難時,會有瑞獸降世,選擇圣主良臣,平定四海,拯救人間。這位在千里之外,以一手精妙部署就改變了局勢的先生,不正像傳說中的瑞獸麒麟嗎?” 書房里,付鼎臣跟樊騫也在推測這個世外高人的身份跟目的。 樊騫聯想到自己聽過的傳說,說出了自己的第一感受。 “麒麟……” 付鼎臣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睛緩緩地亮了起來。 盡管他們并不知道這位藏在背后的高人究竟是誰,又該如何稱呼他,但不妨礙他們作為被他所選中,與他產生了聯系的人來給他起一個合適的代號。 “不錯,瑞獸麒麟,總是為仁君圣主而出?!备抖Τ嘉⑽㈩h首,“看來眼下朝堂雖亂,大齊卻未必不能再出明主。連世外高人都現了身,要挽回這大廈將傾,你我本就身在廟堂,又如何不該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去奮力一搏呢?” 付、樊兩人相視,彼此都看明白了對方眼中潛藏的決心。 在圣主未現之前,他們應當聚集在一起,合力守住大齊江山。 …… “——要天下不再有戰亂,讓百姓有其食,得其所,不用再千里逃亡,背井離鄉。不用再插標賣首,不必再骨rou分離,讓錯誤的命運被修正,讓一切都回到該回去的位置去?!?/br> “這就是師父的愿望?!彼f著,眼前又再次浮現出了邊關的一切。 許多年后,那個從初見開始就已經須發皆白的老人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前往邊關重城的。 風珉看到她的眼睛熠熠生輝,里面的光芒比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還要亮。 陳松意頓了頓,輕聲說,“現在,這也是我的愿望了?!?/br> 沏茶回來的小蓮來到門邊,正好聽到這些話,一時間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進來。 而風珉則想到了自己。 他想要去邊關,想要去驅逐蠻夷,跟好友一內一外,也是為了同樣的愿望。 他也想讓這個國家四海升平,想讓黎明百姓不再受戰爭之苦,想讓所有人都豐衣足食。 “而你說得對,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br> 陳松意上前一步,就在另一邊的書房里,付、樊二人為幕后高人定下麒麟之名,結成同盟之時,她的心中也生出了一點靈光。 “所以風珉,”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你要來跟我一起擺脫命運的束縛嗎?” 風珉垂下眼眸,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纖細手掌。 這只手有勇氣握住沉重的槍,也有勇氣握住更加沉重的命運。 他伸手與她相握:“我們早就在一條路上了?!?/br> 第23章 第一更 清晨,縣衙門外。 馬車已經套好,在云山縣停留已久的陳松意、風珉一行人準備今日離開,繼續上路。 風珉的踏雪恢復了往日的神駿,正在看著自己的主人在跟付鼎臣及樊騫道別,而陳松意則被付夫人跟袁夫人拉住。 袁夫人依依不舍地道:“真的不再住些時日嗎?” 付夫人也拉著她的手,殷切地看著她。 風珉朝這里看了一眼。 她就是有這種能力,讓長輩跟夫人們都很容易喜歡上她。 “不了?!标愃梢鈸u了搖頭,對兩人道,“家中還有事,我該盡快回去。日后夫人們有機會來江南做客,定要告訴我,讓我好好款待?!?/br> “好吧?!?/br> 見留不住她,袁夫人只好作罷,忍不住用手帕沾了沾眼角。 安撫完她們兩人,陳松意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 她低頭看去,就見到兩個小孩巴巴地望著自己。 “意jiejie不要走……” 袁輝懇求道,慧姐兒更是眼中含著淚,打著滾就要落下來似的,也跟著道:“jiejie不要走,不然跟慧兒一起回去吧?!?/br> 陳松意一走,他們就再也沒有這么會講故事的jiejie了。 這個jiejie不僅會給他們講兵書上的故事,還會告訴他們秋天怎么去打獵,怎么在山里設陷阱。 還有她說的那個叫邊關的地方,多么神奇啊,能種出那么好的葡萄,釀出美酒來。 她說的寨子里的慶典,他們也很想去看看。 陳松意彎下腰,給慧姐兒擦干了眼淚,又摸了摸輝哥兒的頭,對他們耐心地道:“我已經出來很久了,我的爹娘還有哥哥都要擔心了。要是你們兩個在外面玩,一直不回家,你們的家人也會擔心,也希望你們快點回去的不是嗎?” 兩個小家伙聽了她的話,回頭看向自己的母親,推己及人,確實應該回去。 于是,他們收回了目光,齊齊對她點了點頭。 “乖?!标愃梢庑α诵?,輕聲道,“今天jiejie走了,或許明年我們又能在京城見面了呢?” “真的嗎?”聽到明年能再見,兩個小家伙這才高興了起來。 另一邊,風珉也跟付、樊二人道別完了。 他依舊沒有理會樊騫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而是來到了踏雪身邊,對陳松意道:“該啟程了?!?/br> 陳松意點頭,跟小蓮一起來到了馬車旁。 在上馬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天空。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風珉心里一突。 其他人還好,但對見識過她推演能力的護衛們來說,卻是讓他們立刻緊張起來。 在他們如臨大敵的注視下,只見陳松意收回了視線,說道:“是個好天氣,適宜出行?!?/br> 眾人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里,該上馬車的上馬車,翻身上馬的上馬,在縣衙門外送行的目光下離開了這里。 行進的馬車中,陳松意坐在窗邊,聽著從外面傳進來的聲息。 云山縣在清晨的陽光中復蘇,這里的百姓又要開始新的一天。 很快他們就會看到官府貼出的告示,知道云山一帶的匪患已經被剿滅,往后不管是來往行商還是出遠門都會更安全,也會有更多的商隊經過這里,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更多的繁榮。 馬車出了城門,朝著他們本該走的路走去,這里距離江南還有大半個月的路程,路上或許會再遇到什么人,但這一次他們會徑直地、順利地走到底。 —— 州府碼頭。 往來的大船小船絡繹不絕。 太陽逐漸從柔和轉為猛烈的時候,一艘吃水極深的大船??吭诹舜a頭上。 一群做著護衛打扮、腰間挎著刀的人登上了甲板,簇擁著一個年輕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為首的護衛看了周邊一眼,才轉身對這個年輕人行了一禮,恭敬地道:“到了,公子爺?!?/br> “嗯?!蹦悄贻p人憊懶地應了一聲,他雖然長了一張不錯的皮囊,但卻臉色蒼白、皮rou松弛,一看就是被酒色過度掏空了身子。 他以眼神示意手下去放木板,然后說道,“下去吧?!?/br> 碼頭上來往的人形形色色,像這種一看就不好惹的,在碼頭上討生活的人都會主動地避開。 然而,一個扛著重物的民夫卻因為肩上扛的米太重,艱難地低頭向前邁步,所以沒看到這群人。 逐漸毒辣起來的日頭下,他眨著眼睛,不讓滴落的汗流到眼睛里去。 就是這樣一眨眼,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人,然后從腰間傳來一陣大力,被連帶著肩上扛的兩袋米一起踢飛了出去。 周圍響起一陣驚呼。 在劇痛輻射向全身的同時,中年民夫嗡鳴不清的耳邊才響起怒罵:“走路不長眼的東西!你不看看你面前是誰,就敢撞上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他連忙忍著劇痛爬起來,模糊的視野中只看到一個身穿錦衣、面色蒼白的年輕公子被簇擁在一群護衛當中,正在厭惡地看著自己。 顧不上落在地上破開的米袋,他跪在地上,拼命地朝著這一看就惹不起的人磕頭。 “是小人瞎了眼……是小人冒犯了大人……大人饒命!” 中年民夫用力地磕著頭,額頭磕在石板上,很快就滲出了血。 但他不敢停下,周圍的人也不敢出聲。 就在這時,一個做著漁家女打扮的少女提著籃子從人群外擠了進來,見到跪在地上的民夫,頓時驚慌失色地朝他撲了過去:“爹!” 原本冷眼看著他磕頭的年輕公子在聽到少女的聲音時來了點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