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命中有時須終有
后面的事柳青竹記的不太清了,只知道葉墨婷將那張書簡塞進她手心,讓她帶著這東西去和長公主交差,她不知做何應,默默將書簡揣進懷中。 次日,江南的織布局新產的布料進貢入宮,眾妃嬪圍聚慈元殿挑選,葉墨婷指名道姓要柳青竹陪在身邊。 上好的布料鋪列而展,顏色由深至淺,品相不一,大多紋花繡鳥,看厭的牡丹杜鵑,柳青竹興致缺缺,用她的話而言,俗不可耐。 但幾位妃嬪倒是很雀躍的樣子,畢竟入宮之后,很難見到宮外的稀奇物件。 婉賢皇后瞧見柳青竹心不在焉的模樣,拿起一件黛綠藍金布匹,放置她身前比對,笑道:“這顏色倒是很襯你?!?/br>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柳青竹渾身一僵,愣愣地看著眉眼含笑的皇后娘娘。葉墨婷似對周身投來的詭異目光渾然不覺,又拿起一件朱紅綢緞同她比對一番,最后放下,搖頭道:“還是墨綠襯你?!?/br> 蕭清妍本興致勃勃地摸著一件醬紫鎏金布匹,聽她這么說,面色沉了下來,反手將那件布匹用力甩在地上,嘲弄道:“原來在皇后娘娘心里,我們只配同丫頭穿一樣的?!?/br> 辛妃見勢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道:“我看這上好的布料,給一個丫頭......還是不要浪費的好,您說是吧,皇后娘娘?”辛妃試探地看向葉墨婷。 葉墨婷連一個多余的眼神也沒施舍,只是笑道:“宮墻之內,大多夙愿難求、身不由己,哪還分什么高低貴賤呢?” “好......好,”蕭清妍氣笑了,森寒地盯著躲在角落的柳青竹,道,“不知怎么的,自從這位美人進宮,皇后娘娘就跟轉了性似的?!?/br> 柳青竹低垂著腦袋,睫羽輕顫,葉墨婷向前走了一步,將她攔在身后,對上貴妃陰鷙的目光,坦然道:“貴妃,你的脾氣不大好?!?/br> 蕭清妍眸光一暗,嗤笑一聲,道:“本宮向來如此?!?/br> 說畢,蕭清妍抬腳離去,金履碾過地上的綢緞,落下一個灰蒙蒙的印記。 這場聚會終得不歡而散,葉墨婷囑咐一個女使將布匹給各宮分配下去,唯獨留了黛綠藍金的那件。 慈元殿內,柳青竹赤身裸體地站在皇后娘娘的跟前,模樣有些局促。葉墨婷從后環抱著她,拿卷尺給她量三圍。 柳青竹低垂著眼睫,腹誹道:這莫非是皇后的某種癖好? 除了必要的肌膚之親,葉墨婷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好似是真有心要為她裁一件衣裳。待她穿好原本的宮服后,葉墨婷突然湊近她的耳畔,輕聲道:“梅魂凝雪三分骨,清竹含香九轉肌......” “青竹美人,確為一枚寶玉?!?/br> 聞言,柳青竹微微一怔,很快耳尖泛起一層薄紅。 葉墨婷將身子拉開,正欲說些什么,門外傳來三聲叩響,生生止住了話頭。門外女使啟稟道:“娘娘,貴妃娘娘送來了幾位調香婢子?!?/br> 旖旎的氛圍被打斷,葉墨婷神色自若,朝門外道:“送進來?!?/br> “這......”女使似有些遲疑。 葉墨婷眸光微動,察覺些不對來。待到殿外,她終于知道今日蕭貴妃的怪異之處。 毓秀宮送的幾名調香婢子,皆是啞女。而這幾名啞女十指都嵌滿了丁香花刺,這正是蕭國公府上文人清客最愛的把戲。 這幾位啞女可謂是精挑嚴選的,啞卻不聾,疼也練就了不吭聲的本事,眼力更是了得。這些人大多都是死士,父母親朋都被拿捏在蕭家的手里。 蕭清妍手段狠辣,今日不過是試探,若她過不了這一關,相信很快,蕭家就會想辦法來制衡她。 畢竟當初,父親曾和蕭家約法三章:一則鹽鐵同利,互不揭發;二則不誆騙欺詐,插手內部之事;三則不投敵叛國,讓官家壽終正寢。 以字為據,及此,蕭家當盡全力助葉國公府,完成“大業”。 長公主又送人入宮,蕭家怕她同姬秋雨結盟,自然無可非議,如今江南懸案的卷宗失竊,還不知是不是落在蕭家手中,葉墨婷定然得事事小心。 思忖片刻,葉墨婷徐徐抬眸,彎出一笑,將這幾名啞女一并收下,皆安排在重要之處。 柳青竹瞥了一眼她們的手指,指縫還朝外滲著血水,她不覺擰起了眉,而下一瞬,身側之人牽過了她的手。 柳青竹抬眼看去,只見葉墨婷將她冰涼的手握住,掌心相貼,共享這一分溫熱。 “不要怕?!?/br> 柳青竹想抽回手,卻沒抽動。 葉墨婷在宮家之時,總是眉眼懨懨,不大愛笑。 某日,暮春夜雨落在青瓦上,宮雨停照舊要去往竹林練劍,驀然聽見廂房傳來玉簪墜地的脆響。 推開雕花木門的剎那,月光正巧穿透云層。葉墨婷半倚在湘妃竹榻上,素白中衣滑落肩頭,墨色長發鋪滿繡枕,眼尾泛著薄紅,眉間似蹙非蹙地望著她。 宮雨停指尖微顫,手中的竹劍落了地,正要出去喊瓊瑤,葉墨婷忽然出聲制止:“不要喊人!” 宮雨停駐足,回眸望著她。銅爐里沉水香燃得正旺,葉墨婷卻覺得喉間發緊,呼吸愈發粗重,她啞聲道:“香爐里,放了什么?” 聞言,宮雨停愣住,遲鈍的嗅覺隨后才察覺出房中的怪異,不知何時,銅爐里飄出了陌生的奇香,好似茉莉花香中摻雜了些許魚腥味。她從未點過這種香。 奇香沁入胸腔,宮雨停腦中有一刻的昏沉,無意間朝竹榻上挪了幾步。紗窗外竹影婆娑,忽然有夜風穿堂而過,一葉流蘇吹落在她手背,貼著跳動的血脈。 葉墨婷望著她漸近的身軀,忽然輕咳,月白色衣襟下隱約透出淡青血管。眼中少女的倒影變得朦朧,待宮雨停行至榻前,葉墨婷驟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襟,連帶著整個人往下一扯。 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吻。 宮雨停猝然清醒,雙目圓睜,想要推開對方,卻使不出什么勁,反倒被拉著雙雙滾到床上。 “不......”宮雨停的呼喊戛然而止,她恍然發覺胸前落了一滴紅血,視線上攀,葉墨婷的掌心被床頭碎掉的浮雕劃破了,此刻正順著雪白的肌膚蜿蜒而下,宛如月老祠里被春雨淋濕的紅線。 竹簾外傳來更鼓聲,她驚覺子時已過,又要張口呼喊瓊瑤,卻又被葉墨婷含住了雙唇。 葉墨婷握住她的手,染著鮮血的指尖劃過她的掌心,在那些錯綜復雜的紋路里寫下一個潮濕的停字,隨后她又給那“亻”上加了兩筆,變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婷”字。 瓦當上的積雨傾瀉如注。宮雨停望著漫過窗欞的春霧,聽見自己裹著沉香的心跳聲,正一聲聲叩打著宮家古籍里從未記載的病癥。 竹門突然“轟”地一聲被撞開,門外站著婉玉和心急如焚的瓊瑤,瞧見屋內滾在一起的兩人,瓊瑤崩潰地大叫一聲,趕忙上前拉開,喊婉玉去將沉香滅了。 幾乎被拉開的那一瞬間,葉墨婷就暈厥了過去,額頭上冒著一層薄汗。 瓊瑤給她喂下一顆解毒丸,自責地說:“都是我不好,早上試驗的麝魂香忘記熄了?!?/br> 宮雨停顫抖著摸了下方才被吻過的唇,忽地覺著臉頰冒熱,起身奪門而出。 “姑娘,你去哪?” 柳青竹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肩膀硌得生疼,她倒吸一口涼氣,惱怒地回頭看去,只見撞她那人飛速離去,在拐角處留下一道飄揚的袍角。 一本破舊書的被落在她的腳邊,柳青竹怔了怔,撿起那本書,粗略翻閱了幾頁后,她猛地將書合上,后背冒出一層冷汗——這竟然是她幼時寫的那本話本。 不作它想,柳青竹急忙上前追趕。 暮色漫過青磚,柳青竹攥緊了手中話本。距離那木屐叩擊青石板的脆響愈發近了,一縷幽香但順著墻腳飄散開來。 轉角飛檐割裂最后一縷天光時,柳青竹驀然駐足,青苔在鞋底發出細碎呻吟。 面前是一條死路,而那姑娘也已不見,她倉惶中回頭,卻見那姑娘面覆金箔,背著一個畫筐,站在來路的道口,攔住了她的去路。 周身氛圍變得劍拔弩張,柳青竹屏住呼吸,顫聲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