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你們這幾天不容易,歇下吧?!泵鬟b起身,“明宜,我先留兩個人給你,等你把家業理順,再還我?!?/br> 她留下白鷺和百合,沒叫三人相送。 她回到家時,崔玨已見過溫從陽。 “我告訴他,是因謀逆未成,并未禍亂京中、傷及人命,陛下仁德,才只命主犯受剮、家眷發賣。紀明遠已滿十四,是生是死,是流放還是笞、杖,應要等他父親受剮后再看?!?/br> “我還提醒他,今后該稱呼你是‘明淑人’?!彼?,“溫從陽沒多糾纏,謝過就走了?!?/br> “我幫不了明遠了?!泵鬟b早已看開,“紀明達最好祈禱她父親死得越慘越好。越讓陛下消氣、讓朝臣百姓畏懼,明遠才能越少受苦?!?/br> …… 紀明達不死心,終究求上了張尚書府。 她被喬夫人親自送上車,被送回了溫家。 徐老太太和溫慧皆病重。紀明達本便未曾大愈,又連日奔波cao勞,又要照顧祖母和母親,不上幾日,也病倒在床,不能起身。 到底還是親戚。何夫人只得自己每日來西院,照看小姑子和她的婆婆、女兒,叫李如蕙掌管家事。 八日后,謀逆主犯共八人當眾受剮。 溫家、紀家、崔家無人去看,只有溫從陽最后替岳父收殮了殘尸。 前安國公紀廷,受剮三千四百刀而亡。 他們受剮的哀嚎聲,響徹京中三日方散。 又過五日,紀明遠受杖刑一百,沒為奴籍,于市發賣。 溫從陽立刻將他買了回來。 - 紀氏母女、祖孫四人,是六十一歲的徐老太太最先養好身體。 時已五月。溫從陽趕去邊關探視父親,溫宅又只剩一家女人。 李如蕙有了身孕。何夫人便不許她再cao心勞碌,只叫她安心養胎。 她日常生活,早已與正房奶奶一般無二,只差名分。 徐老太太當然看不慣! 可再生氣,如今她寄人籬下,連兒媳、孫子全靠人家過活,也只能忍了。 她還與何夫人好生說了一回話,把西院的事務接到手里,不再勞煩人家。 紀明遠的傷日漸恢復。他挨的一百杖不重,沒傷筋動骨,只需養好皮rou,便與從前無異。 他知道,這是二jiejie替他爭取轉圜。 雖然二jiejie已不再是他的jiejie。 二jiejie只是“明遙”,不是“紀明遙”了。 所以,他更該記住這份恩情。 有才滿一周歲的親兒子做念想,祖母、母親、兄弟都在身邊,紀明達也努力掙扎求活。 只有溫慧,依舊病勢沉重,不見分毫好轉。 暑夏一過,入了八月,紀明達和紀明遠皆已康復。兩人日夜輪流照看母親。 徐老太太便對紀明達說:“你娘這是氣性大、性子傲,把自己給左住了!她看消不了奴籍,一輩子都是‘奴才’,心里過不去!要我說,這有什么?難道你還真能把我們當奴才使喚?她現在也是說一句話七八個人伺候的太太,就算出門見外人,也沒人能指著她罵奴才!” 紀明達沒附和祖母。 她想,如果是她,是她被捆起來發賣,一輩子消不去“奴籍”,她是否能看開? 她問:“祖母就不在意嗎?” 徐老太太沒立時回答。 停了一會,她才嘆口氣:“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若看不開,早四十年前我就死了,還活到這會子?”她說,“娘家也沒了,夫家也完了,”她說著又笑,“你看,咱們娘兒三個的命,還真是一模一樣?!?/br> 紀明達就也笑出一聲。 只當是苦中作樂吧,她想。 可次日,徐婉來探望,便對徐老太太說起京中風言風語:“這半個月,家里已聽見過許多次旁人議論,說當年……大jiejie和紀——明夫人的親事,不是明夫人先和姐夫有什么,是大jiejie自己不要嫁崔御史,想嫁溫家,所以搶了meimei的,才把meimei換給崔御史?!?/br> “這話不知真假,有人問家里,家里都說不知道?!彼龂@道,“我不好直接告訴大jiejie,請老太太做主吧?!?/br> 徐老太太早驚住了。 “這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怎么這會子翻出來?”她急。 是不是紀明遙——是,現在是“明遙”了——在報復! “好像是紀家從前的丫頭婆子到了別家,傳出來的話?!毙焱褚膊惶_定。 徐老太太只能錘床。 …… “我這一推,可是滿京城都知道了當年真相!”寶慶興沖沖對明遙邀功,“才回京就聽見這些話,我就知道,是我出手的時候了!” “真是辛苦jiejie!”明遙笑問,“看你這么有精神,這幾日歇夠了?” 她把條陳推給寶慶:“女醫學堂的規章我寫好了初稿,jiejie替我看看?” 第100章 明遙 先六皇子謀反的事過去了半年,京中早已平靜。 宮內少了一個皇子,京里少了幾家勛貴高官,對百姓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只要能吃飽飯、穿暖衣,不太受高門豪富欺壓,對升斗小民來說,便是夢寐以求的太平年。 在似比往年更溫和的秋風里,九月初一日,大周第一家官辦女醫學堂正式開始招生。 劉皇后親任祭酒,原尚食局司藥屬女官宣嫦任司業、時云任監丞。余下學正、助教亦各有數員,只待招生滿額,便開始授業教學。 大周女子,不論身份、不分長幼,只需出身清白、讀書識字、身體強健,通過考試,即可入學。 明遙在考試名單里看見了明宜、其蓁和徐婉的名字。 不過,她不通醫術,在女醫學堂里沒有任何執事,當然不參與招生。學堂落成,章程定規,她的工作就結束了。 放假咯! “應該到明年春天都沒差事了!我要睡懶覺!我!要!休!息!” 她在床上滾來滾去,扯崔玨的袖子玩:“這‘夫人’做的可真不容易!” 不過,雖然有點累,但比崔玨高整整三品六階的感覺還真不錯! “一品誥命夫人”封賞,是皇后和皇帝對她“揭發”謀反的獎勵。 她只“揭發”了柴家意圖謀逆、紀明德妄圖說服她也“叛君”,并非直接告發生父謀反。 但“拋棄”生父、本家改姓一事,難免有人議論。 可誥封圣旨一下,“忠君”二字一加,便立刻無人再說她“不孝”了。 崔玨由著夫人把他拽得東倒西歪。 他也在笑。 秋光滿盈窗,他心中也充盈著喜悅和自豪。 明遙,他的夫人,他將相伴一生的人,她可以自由隨心地活著,做成任何她想做的事。 - 徐老太太到底把京內流言告知了紀明達。 紀明達當晚就發起了高熱。 雖然她甚少出門,幾乎不見外人,更無人將這些流言蜚語當面說在她臉上,問是否為真,問,是不是她搶走妹夫,問她……是不是早與溫從陽有茍且才成婚,但她每日夢中都是這些! 她記得三年前那些女眷看明遙的神情。 現在,所有的鄙夷、輕蔑、不屑、曖昧目光,高低起伏而不明含義的模糊嘆息,全籠罩在她一人身上。 當年、當時,明遙、明夫人,她是怎么坦然熬過去的? 活了二十年,紀明達第一次真正對明遙服氣。 她……的確不如。 她又病倒數月,直到新年將近,溫從陽回到京里。 “從明年開始,我要長住父親身邊,無事不回京?!彼f,“否則,父親或許會沒命?!?/br> “我打算讓母親帶如蕙住去廣川侯府,母親和從淑也能常日團圓了?!彼⒎巧套h,只是告知,“你同去廣川侯府也好,留在這也好,住去自己房舍也好,都隨你?!?/br> “讓我、讓我想想?!奔o明達只能說,“讓我想想?!?/br> “不急,我要明年三月才走?!睖貜年栒f。 說完正事,他便起身離去,沒多關懷紀明達的身體。 徐老夫人敢怒不敢言。 紀明達卻沒再因溫從陽的冷淡有任何不滿。 勸好祖母,她獨自沉默許久。 她又想起了從她十七歲三月開始,煩擾了她整整三年的夢境。 她曾以為,這些夢境是上天賜福,會指引她走向正確的路。 現在想來,它們也的確是“?!?。 只不過,直到最后一個夢境,她都沒能真正領會夢中深意。 ——明遙得封一品誥命、她過得好,不是因為她嫁了正確的人。只是因為,她就是那個正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