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他是去書肆買了書。先順手拿了幾冊二jiejie會喜歡的話本,又買了些自己會用到的書,最后,還是帶了一箱他從前看過、喜歡的書籍,想給徐三meimei。 徐三meimei被“送”回家的前兩天,他允諾過,會送些書給她看。 明日他便要定親。 定親之后,便該專心對待鄧二姑娘,不可再多關懷徐三meimei。 今天不送,就再也送不出去了。 猶豫許久,紀明遠只讓小廝去敲徐家的門:“只說是老太太送三meimei看的,不必提我?!?/br> 兩個小廝忙答應了,抬著書箱過去。 紀明遠躲到從徐家大門看不見的巷口墻后。 很快有人出來,和小廝們說了幾句話,便向內叫人,一起把書箱接了進去。 兩個小廝回來復命。 “大爺,回家嗎?” 再不回去,只怕老爺太太要問了。 就是大爺花了幾十兩銀子買上這么一箱書,竟連徐三姑娘的面都不見。 “……回吧?!?/br> 紀明遠最后看了一眼徐家屋頂上飄起的裊裊炊煙。 他收回目光,轉身回家。 …… 徐婉正與兄弟姊妹們一起,在廚上做晚飯。 她從小便常聽長輩們說,徐家以前是鞏昌侯府,威赫炎炎,權勢不輸幾家國公府多少,錦衣玉食、金奴銀婢更不必說。 可她出生的時候,徐家已被奪爵、抄家二十余年。當年除了幾身衣裳,家里沒留下任何財產,連女人的嫁妝都被抄沒。多虧嫁入安國公府的姑祖母常年幫扶,給家里送了房舍、送了莊地,一年出息似乎有一二百兩,大約夠家里幾十口人都能吃個半飽。 徐家犯的是謀反大罪,全家還能活著,已是極其幸運。 她長到八歲,祖父去世。 從那以后,家里便少提幾十年前了。 家里長輩、兄弟們也各自有了營生。三叔在五城兵馬司做差役,五叔在兩條街外的綢緞鋪做伙計,家里女人做針線賺的銀錢,又比男人在外當差賺的還多,所以日子便還過得去。 姑祖母又每年額外送一百兩,做小輩上學束脩、買書的使用。家里所有用的筆墨紙硯,也全是姑祖母每月按時派人送來,分到每房,足夠女孩子也能練字。她就是用姑祖母送的筆紙學會的寫字。 又因被姑祖母選中,她在國公府過了一年多國公姑娘的日子。一年里讀過的書、寫過的字,比過去十三年還多。 幸好沒忘了怎么做飯。 家里女兒的手要做女紅換錢,比男子的手金貴,所以一概劈柴、燒火、挑水,乃至洗菜、切菜、炒菜的事,全是男子做。女兒只管做淘米、揉面這些不傷手的活計。 加了粗面的兩面饅頭上了蒸籠,徐婉和meimei們便洗手回房。 長輩們又在為她帶回來的綢緞金銀爭執。 “溫夫人送的衣料,才是給全家女孩兒的,我們婉兒難道沒拿出來分?”娘把炕桌拍得“乓乓”響,“剩的那些,就是老姑太太單給婉兒的!” 娘另一手還指著大伯、三叔和大娘、三嬸:“你們別太貪心!誰叫只有婉兒讓老姑太太選中?不是婉兒,你們各房連這次的緞子都得不著!你們不服,咱們這就去見老姑太太,問那些東西到底是送誰的!” “二嫂,話不是這么說!”徐三太太被指得心虛,皺眉道,“老姑太太選的是徐家的女孩子,只是婉兒出挑些,只她進去了罷了??稍蹅兿胂?,老姑太太哪次送東西,不是全家各房平分——” “你少放屁!”徐二太太冷笑,下炕就扯住三弟妹的胳膊,“走!這就和我去見老姑太太!” “二嫂說話歸說話,動什么手!”徐三太太不去! “二嫂!”徐老三也張了張嘴。 “要東西的時候你不張你那爛嘴,由得你媳婦胡扯,現在看她要吃虧了,你就突然又長出舌頭了是不是!”徐二太太罵道,“本是我們女人說話,既然你們男人也要說,就都痛快些,一起說!別裝軟蛋!” “三弟!”徐老大清清嗓子。 徐老三只好忍了這頓罵。 徐婉和meimei們站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哎呦,婉兒!”徐三太太看見了侄女! 她趕緊甩脫二嫂,拉住侄女,笑說:“東西是你帶回來的,你說,是不是該分給你姊妹們?難道只你自己穿金戴銀,叫姊妹們衣衫邋遢,不成體統?” “別扯孩子!”徐二太太趕上來摟回女兒,“別說婉兒回家之后就沒再穿戴過一次那些衣裳首飾,就算她真用了,也是她有本事、該享的福!你怎不怪你自己的丫頭不爭氣沒出息沒能進國公府?” 和徐婉同歲的徐妙“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徐老四、徐老五還沒回家。 屋里三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想做第一個為了錢財和親兄弟撕破臉的人。 這時,幾個小輩抬著一個不小的箱子過來:“姑祖母給三meimei送了一箱書!” 徐妙打了一個哭嗝兒。 屋里大人們便暫停了爭吵,看小輩把箱子抬進來。 徐二太太得意松開了女兒,示意她去開箱,又看嫂子弟妹:“老太太果然疼你,又‘單獨’送你東西!” 她把“單獨”兩個字咬得很重。 徐婉卻心中微動。 老太太,送了她書嗎? “二哥,”她問,“送書來的是誰?” “不是常來的那幾個人,”徐二哥忙說,“是兩個眼生的小廝。但看穿著打扮,是國公府的人沒錯?!?/br> 徐婉抿起嘴唇。 “娘、爹,我出去看看!” 說完,不待長輩們答應,她人已跑了出去。 她在安國公府還學了騎射,所以,她現在跑得比兩年前更快。 她跑出巷口。 她看到了表哥! 表哥要上馬了! “表——” 徐婉呼喚的聲音被堵在喉間。 有好幾個——好幾十個——穿甲胄的兵士,圍住了表哥。 表哥被捆起了雙手,押上囚車。 表哥看見她了。 表哥神色慌亂,卻對她搖頭。 “快走!” 表哥嘴唇張合。 “別來,快走!” 也有禁軍看到了這個素衣布裙、難掩姣麗的年輕姑娘。 他們沒有追過來審問。 …… 徐婉一步一停,回到了家。 追著她出來的徐二哥也看見了那些禁軍。 兄妹倆互相攙扶著。 見到長輩時,徐二哥已滿臉淚水。 徐婉卻沒哭。 “安國公府,好像獲罪了?!彼f,“幾十個禁軍把表哥押走了?!?/br> “姑祖母送的東西,我要留著,或許以后還回去?!彼聪蛭輧人杏H人,“國公夫人送的衣料,也請大娘、三嬸和meimei們先還回來吧??偛荒苁芰撕锰?,人家遭事,便束手旁觀?!?/br> 徐老二磕了磕茶杯。 “是,該還?!彼麊柎蟾绾腿?,“還?” 徐老三不吱聲。 徐老大半晌點頭:“還!” - 已至二更。 在夜色的遮掩下,紀明遙輕輕下馬,走入熟悉的安國公府。 她來看四meimei。 若說這安國府里,還有誰她放心不下,也就只有四meimei一個人了。 明豐算半個。 禁軍封鎖安國公府在申正三刻。紀家籌備紀明遠的婚事,紀明宜多日不上學,都在正院幫溫夫人辦理家事,因此,也被一同關在了正院。 五間正房里關押的人員太多。為減少麻煩,是兩個女官先入內,將紀明宜領了出來。 春夜仍寒。紀明遙拿著斗篷就往四meimei身上套。 還好,還好。她仔細看四meimei。衣衫完好,發髻沒亂,臉上手上也沒傷口,只是哭得眼睛腫了。 時間緊急。 領四meimei遠離正房,紀明遙便低聲說:“安國公犯的是重罪。你姨娘是他的侍妾,明豐又是兒子,只你是沒出閣也沒定親的女兒,分量最輕,我只能帶走你一個?!?/br> 這是她向皇后求來的恩典,可以讓四meimei暫時免受關押之苦。 “你要不要同我走?”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