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問一問紀明遙！

    -

    紀明德已經見到了紀明遙。

    她特地穿得簡素，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鮮亮顏色，連發間都沒戴幾樣首飾。

    她一路細看二jiejie住的院子?？催@寬闊的甬路，清爽雅致的房屋花木，猜度二jiejie日常一人住在這前后幾進院子里的生活。

    直到將入二jiejie在的廳中，她才收回目光，斂聲屏氣入內。

    她只看了二jiejie一眼。

    一年多不見，二jiejie容貌自是不曾大改，但總覺得有什么地方，又與前歲秋獵那時不一樣了。

    但為今日謀算，她沒時間細想。

    二jiejie不曾起身迎她。她早已預料到。如此最好，正方便她行事。

    幾步走得離二jiejie近了些，紀明德屈膝、深深蹲福！

    “二jiejie！”她擠出些眼淚，抽噎說，“多謝jiejie還愿意見我！我、我——”

    紀明遙安坐不動。

    她也只掃了紀明德一眼，便看向跟隨來的其蓁、常嬤嬤和另一個丫頭。

    其蓁緊緊抿著嘴唇，連續對她眨眼，又左右看兩人，不斷示意。

    紀明遙微微一笑。

    “三meimei這是怎么了？”她給紀明德搭臺，好讓戲能唱下去，“雖然身份有別，畢竟是同輩姊妹。你行這樣大禮，我還真有些受得不安?！?/br>
    紀明德猛然摳住手心。

    “受得不安”？

    她分明是在從容自在看她笑話！

    看見她對她屈膝，二jiejie高興得很！

    “二jiejie！”紀明德又落淚，“meimei是誠心誠意來給jiejie賠禮：從前年幼，一則不通道理，二則，也不舍親娘……當日說謊，也只是為了保住親娘的命！jiejie多年都不曾忘了沈姨娘，自也該懂meimei的心！jiejie和我是一樣的，都只是為了自己的親娘??！”

    紀明遙心中微哂。

    她不開口，紀明德便繼續說下去：“可當年之事，終究是我娘的過錯。jiejie多年怨我、恨我、不理我，不愿與我再做姊妹，我都知道。這些原是我該受的，我也明白?！?/br>
    “既然明白，還想盡辦法過來在我面前現眼——”紀明遙嘲諷，“紀明德，你可不像自找沒趣、喜歡挨罵的人，更不是會真心反省自己錯誤的人。這么多年，我并不曾錯看過你?！?/br>
    “何必勉強自己、‘委屈’自己，虛情假意來和我賠不是？”她站起身。

    走到紀明德身前，她冷笑：“你是看理國府倒了，安國府也失勢，害怕了，也怕自己哪日有溫家一樣的結果，所以才急著來見我，想用這些做作姿態從我口中聽見一句‘都過去了’，是不是？”

    她問：“不然，你若真心悔過，還只等這時才來？”

    “不懂事？”她笑問，“四歲不懂事，十四歲還不懂事？長到十八歲，忽然就明白自己錯了？”

    紀明德冷汗直冒。

    但她必須讓二jiejie原諒！哪怕只是能面對面坐著，正常說幾句話！

    “二jiejie，我真是誠心來認錯！”她更加低下頭，“二jiejie不信，我愿、我愿——”

    她咬牙說：“我愿磕頭賠禮！”

    紀明遙眉心微動。

    她沉默了許久。

    直到紀明德將維持不住蹲姿，身形搖晃時，她才輕聲說：“你倒不必對我磕頭?！?/br>
    她道：“你該對我娘磕頭?！?/br>
    “你若真有誠心，便隨我來，在我娘奠堂之外三叩首賠罪?！?/br>
    緩步越過紀明德，紀明遙看向庭院。

    紀明德滿心不可置信。

    二jiejie，叫她——國公之女、禁軍指揮的家眷——給一個姨娘侍妾磕頭賠禮？

    “不愿意就走！”紀明遙冷聲道，“再也別想踏入崔宅一步！”

    “我也不會管安國府和柴家的態度，”她提醒，“你知道?！?/br>
    紀明德……只能屈服。

    已經到了這一步，她定要叫二jiejie不得脫身、后悔不能！

    “這原是meimei該做的！”她扶著膝蓋起身，“請二jiejie領路便是！”

    紀明遙便當真帶她來到了后院奠堂之外。

    沒有丫頭送拜墊。紀明德就提裙在廊下青石磚地屈膝，正面房門，下拜三次。

    “沈姨娘，”她聲音發抖，“當年我年幼不懂事，為保親娘，說了不該說的謊，早已知錯，今日特來求二jiejie原諒。若姨娘在天有靈，也求姨娘原諒?！?/br>
    說完，她并不起身，仍直挺挺跪著。

    過了片刻。

    她聽見了二jiejie輕輕的嘆息。

    二jiejie親自扶她起來，聲音略有哽咽：“罷了?！?/br>
    二jiejie松開了她。

    紀明德想將這院子里看見她跪下的人通通殺頭！

    她只能低頭掩蓋心中戾氣，卻也著實放下了心。

    不如此折騰她、羞辱她便原諒，反而不是二jiejie。

    “回去喝口茶吧?！奔o明遙說，“你不是還要和我說，當年姚姨娘收買的人嗎?！?/br>
    紀明德更加安心。

    睚眥必報，這才是二jiejie！

    她跟在二jiejie身后半步，路上便開始說：“我也知道的不全，但有三個人一定準的：兩個是掃灑院子的婆子，一個張旺媳婦，一個盛三媳婦；還有一個是屋里伺候的大丫頭，叫清秋?！?/br>
    紀明遙記得這三個人的下落：全被打了四十板子，叫賣出去了。

    溫慧處置下人、整頓家中時，她正發燒養病，沒能親眼看見。溫慧也沒對她細說過官司后續處理。

    下人們的結果，還是她裝睡，才聽溫慧和馮嬤嬤說了兩句。

    看來，這些人的背叛，應并非溫慧直接指使。至于她有無故意縱容，無從查實。

    所以，是否為她直接指使，也已不重要。

    “二jiejie打算怎么處置這些人？”

    回到前廳，坐下捧茶，紀明德還在問。

    紀明遙不答。

    紀明德便轉而笑說：“只顧求二jiejie原諒，都忘了恭賀二姐夫調任僉都御史！不知二jiejie準備哪天辦宴慶賀？”

    “還沒定?！奔o明遙只說。

    紀明德忙又笑說：“聽得二姐夫在中澤救災救民、力挽狂瀾，連工程也比預期早完成五個月，聽旁人夸贊二姐夫，也叫我與有榮焉！二jiejie隨姐夫外放一年，一定也辛苦了?！?/br>
    “還好?！奔o明遙嘆道，“我累了?！?/br>
    她說：“只能請你先回去，改日再說話吧?！?/br>
    紀明德既覺憋悶，又不得不說服自己：

    這就是二jiejie一貫的態度。

    她只能忙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句要緊的話，想問二jiejie呢?！?/br>
    “什么話？”紀明遙疲憊地撐住額頭。

    “是想問jiejie——”紀明德開始忍不住笑意，“是否知道父親正謀劃的大事？”

    紀明遙緩緩抬起眼簾。

    終于，圖窮匕見。

    紀明德這燕國地圖，可真夠長啊。

    她也笑。這笑容看得紀明德發愣。

    她走到紀明德身后，從背后半環住她，在她耳邊柔柔問：

    “是安國公，與柴指揮，共謀的，大事嗎？”

    紀明德猛然回身！

    “啪！”

    ——紀明遙瞬時輪圓手，給了她一耳光！

    “?。?！”

    掌印在紀明德面頰浮現。

    她臉上火辣脹痛，腦子里還一團亂，便聽見二jiejie——紀明遙——厲聲吩咐人：“快把這妄圖謀反還欲勸我共謀的叛逆捆起來！”

    瞬間涌上四五個丫鬟。

    她們不知從哪里拿出的繩索、布條，像綁牲畜一般，把她手腳捆住、嘴也堵上！

    紀明德目眥欲裂！

    “好謀算啊紀明德?！奔o明遙又輕輕湊在她耳邊，“我若去告發，你也有傳遞消息之功；我若顧忌太多，竟想隱瞞此事，待安國公事敗，我也逃不脫罪責，只能與你同赴黃泉，是不是？”

    可惜，昨天下午，其蓁走后，她便緊急遞上奏章，對皇后說明了柴家和安國公府的異動。

    今日上午，皇后派女官來，明示由她來“揭發”安國公等人謀反。

    “其實，你若只想拉我下水，又何必親自過來？”紀明遙笑，“多送幾封拜帖、多叫丫頭來幾次，到時再攀扯我，我想洗清就不容易了。怎么非要以身犯險？”

    真是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