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待紀明達身體好轉,溫從陽與她一同去祭拜了祖母。 兩人沒再爭執。甚至沒有交談。 溫從陽每日只歇在書房,從不踏入紀明達院門。 何夫人也不要她服侍,每早請安后,便叫她自去歇息。 溫從淑已被何夫人送回廣川侯府上學,由榮老夫人和廣川子夫人撫養,仍讓她以侯府小姐的身份對外見人、交際。 李如蕙并不到紀明達身邊侍奉,甚至連早晚請安都無。 這原是理國公府還在時,紀明達為自己清凈,特地開恩準的,現今卻被反過來給她添堵。 她也只能暫且忍下。 溫息上路流放之前,紀明達隨溫從陽去見了一次舅舅。 溫息勸她和離回家。孩子留下也好,帶走也好,都隨她,不必留在溫家吃苦。 紀明達卻更堅定了留下的決心。 她這就走,不但對不起孩子,更是對不起舅舅,也對不起去了的外祖母! 刑部大牢兩人同入探視不易。李如蕙每次隨溫從陽出門,都只在牢外車內等待。紀明達去過一次,便沒再等到機會。 六月末,溫息被押送上路。 溫從陽帶上數個家仆,一路同行侍奉。 何夫人便緊闔家門,減少人員出入,專等兒子回家。 李如蕙已提早三日,搬到正院陪伴。 紀明達無有疑議。 也好,也好,就讓她們親近去。 待溫家能重新開門,與各家往來那一日,能撐住溫家僅存顏面的,還是只有她紀明達! - 揚州七月的風依然灼熱。 三伏天氣,正午,連河邊柳旁都少見游人。 城東沈家,沈老大夫妻頭上的汗、眼中的淚,更快聚成新的運河,只恨不能載著他們快去京里、去河南,給紀淑人跪下賠罪! 誰能想到,老二竟真帶老三尋到了大meimei的蹤跡? 誰能想到,大meimei雖已沒了,卻留下一個孩子,便是既有菩薩心腸、又有雷霆手段的紀淑人? 誰能想到,崔御史竟能上奏彈劾國公府,惹得天子龍顏震怒,當朝就讓一個國公府奪爵下獄? 誰能想到—— 他當年賣了大meimei逃到揚州,又在揚州做起生意發家的事,竟已傳遍了全江南! 現今,揚州人人稱頌紀淑人為母復仇,夸贊老二老三不畏艱辛、不怕送命,奔波入京尋找jiejie,還把這事編成了戲文——戲里罵的頭一個是理國公府,第二個就是他們沈家! 罵他,賺回萬貫家財,卻喪了良心,只顧用親meimei的賣身錢享樂,卻把親meimei的死活全拋在后頭! 上月,鄭家提了退親,不娶沈家女兒了。 這個月,鋪子也要開不下去,竟只能停業關門。 “幸虧賠得還不算太多……”沈老大之妻算完賬又抹淚,“咱們把鋪子盤出去,回鄉下住吧!也不缺衣少食,還省了見天受人白眼!” 她抽抽搭搭:“現今連咱們的丫頭去買菜,說出是誰家人,人家都不肯賣了!” “那孩子們的親事怎么辦?”沈老大一下一下捶著桌角、擦著汗,“回鄉下住,又到哪去請好先生?真叫他們一輩子縮在地里?” 他活了這三十來年,一共就養下四個孩子,一個閨女,三個兒子。 閨女是最大的,今年十六歲,正該出嫁,就遭退了親。 三個兒子,一個十三,一個十一,一個五歲。前兩個正是讀書進益的年歲,近幾個月,卻連學都上不安穩。 “還是得去求求紀淑人?!鄙蚶洗笳酒饋?,“娘不是還給外孫子外孫女留了針線東西嗎?快找出來!” “你真要去?”沈老大之妻不愿意,“你這一去,家里就剩我和孩子,真有個意外,你是想回來給我們哭墳?” 沈老大便猶豫。 他媳婦衛氏又開始抹淚:“這戲文至多唱上兩三年,也就過去了!咱們就當去鄉下散兩年不好?紀淑人又恨著咱們,或許見了你,也想法子把你下了獄,又叫我和孩子們上哪去哭!” 沈老大動搖了八分。 “先、先給老二寫信吧!”他坐回去,“看老二怎么說……” 他又忙忙地定下主意:“你先快收拾東西,咱們預備搬家!” - 中澤離江寧共一千三百余里。每一兩個月,紀明遙和鄒太醫會通一次信。 她第三次收到鄒太醫的信,正在七夕當日。 沈家之事竟被編成戲文,在她意料之外。沈家現狀,也比她預計得更壞。 但這只是沈家該受的苦果。 被人說幾句實話又不會丟命,只是本就不屬于他們的東西離開了而已。 他們還有房、有地,甚至有下人服侍、有綢衣穿著、有魚rou入口,不比死了強得多? 寫好回信,紀明遙癱在榻上搖扇子:“想吃西瓜?!?/br> 天災才過去兩個多月,中澤用以納涼的堅冰難得,若從開封運來冰塊,崔家雖花得起這個錢,又太顯張揚奢侈。她索性減少用冰,不算太熱的天氣,都只用扇子和井水取涼。 崔玨拿過羅扇,替她輕輕扇風:“才吃過甜瓜,再吃西瓜,對腸胃不好。過兩個時辰,晚上再用?” “也行?!奔o明遙勉強答應。 崔玨輕笑,俯身在她耳邊:“嫂子不許令嘉多用點心時,令嘉便是夫人這般情態?!?/br> 紀明遙眨了眨眼。 “可嫂子教令嘉時,會哄孩子聽話?!彼齻冗^身,正對崔玨的容顏,也笑,“你準備怎么哄我?” 羅扇搖動慢了些許。 崔玨湊得更近。 “明遙?!?/br> 他微啞的聲音絲絲縷縷纏繞過來,讓紀明遙身上起了一層薄汗。 他嘴唇覆上她的,在唇舌交纏中,含糊溢出一個字。 “乖?!?/br> —— 紀明遙“乖”了半個時辰,又“不乖”了一個時辰。 沐浴后,重換一身衣裙,便已入夜。 晚風稍有涼意。七夕星河流燦,崔玨請夫人至庭中同賞夜空。 他蹲身,在夫人裙間系好香囊,以免蚊蟲煩擾。 紀明遙也拿起他的香囊。 崔玨起身,她便待給他系。 但崔玨立刻阻止了她蹲身的動作,自己垂首系在腰間。 紀明遙想起去年夏天,也在七月,七夕之前的幾日。 令歡生辰,他們在正院用了家宴。她多吃了幾杯酒,有些醉了,拖著崔玨走得很慢。 崔玨把自己的香囊給了她。 她也想把她的香囊給崔玨。 她問崔玨,要她幫他戴嗎?崔玨說不必。 “去年你就不要我幫你戴香囊,或許是我醉了,你怕我站不穩?”紀明遙好奇問他,“為什么今天也不要?” 她都蹲下一半了! 崔玨喉結微動。 “夫人不當對我俯身……蹲身?!彼t,聲音極輕,“尤其,還有旁人?!?/br> 紀明遙呆。 紀明遙懂了。 紀明遙的臉變得和他一樣紅! 她、她還從來,沒和崔玨那樣過。 但,崔玨每次都對她那樣。 就在幾刻鐘前,她還被那樣到……流淚了。 “我、我——”紀明遙目光垂在他腰間,又立刻移開,“我——” “夫人不需、不需那般?!贝瞢k攥住她的手。 他微微彎身,遮掩變化,輕聲問:“出去……嗎?” “走、走吧!”紀明遙手背輕碰自己的臉。 太熱了。 出去……涼快涼快。 - 八月末,水稻豐收。 中澤、廣陽兩處水壩亦已竣工。 九月末,工部右侍郎奉命來至中澤,驗收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