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怎么把她給忘了!”她忙命,“快去把李姨娘找來,說我有事要交代她辦!” 她又笑和女兒說:“你正經嫂子不在家,她雖是姨娘侍妾,也做了你嫂子的事,咱們不可虧待了她!我這就給她提分例!” 安國公府不是不肯讓女兒離了這嗎?那既然還是溫家的媳婦,有什么她就受著!如蕙有功勞苦勞,又是李橋兩口兒的女兒,她偏要抬舉! 見了母親的行事,溫從淑忽又覺得,她這話不該說。 可家里還一團亂,多個人幫手總是好的。 她自己也還有差事在身,便不再多想,忙帶上心腹丫頭嬤嬤到庫房督查。 …… 溫從陽穿一身簡素布衣,拎著食盒包袱去見父親。 牢獄里陰暗寒冷,看似不甚臟污,卻處處散發著潮濕腐爛的氣味。從理國府解禁起,他已來過數次,也算習慣了。 父親卻是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在這里。 溫息兩腿皆斷,從腰背至臀腿還有大片外傷,皮rou翻出,連綿劇烈的蝕骨疼痛讓他忍不住呻·吟。 但聽見獄卒和兒子的腳步聲,他立刻咬牙忍耐,不肯將軟弱露在兒子面前。 “多謝錢大哥看顧?!睖貜年栐趹牙锬贸鲆粔K銀錠,塞給獄卒,“這天還冷著,一點心意,大哥別嫌棄,打些酒吃,暖暖身子吧?!?/br> “好說!”錢獄卒咬了一口銀錠,笑得只見牙,“你們說著話,完了叫我!” 這好差事,今天終于輪到他了!關了一個理國伯,上頭發幾百上千銀子的大財,他們發幾兩十幾兩的小財,也挺好! 這樣大人物,怎么不多關幾個? “辛苦大哥!”溫從陽忙彎腰。 把銀子收在懷里,開了牢門的鎖,錢獄卒自去安靜地方歇息,沒敢離得太遠。 溫從陽推開牢門,先給父親換藥。 除非次次找人使錢,否則牢里一次只讓進一個人。家里這般情形,不能再肆意,只好他學了上藥來看父親。 溫息疼得滿頭是汗,又把嘴唇咬出血。 “家家都使了錢、找了人,卻還是打成這樣——”為不叫出聲,他松開牙關,罵道,“定是紀氏賤人從中作祟!果然和她娘一樣,是個——” “父親?!睖貜年柾O律纤幍氖?。 他手在抖,心里卻沒覺得多怕,竟還笑出一聲,說:“人是父親買的,罪是父親犯的,如今受了苦,分明是罪有應得,不痛思己過,就只罵受冤伸冤的人,是什么道理?” “你!”溫息猛然扭頭看兒子! 他目眥欲裂:“你竟還為那賤人說你父親??!” “父親沒教過我強奪民女、逼人性命。也沒教過我自己犯了錯,卻要罵苦主?!?/br> 溫從陽另一手鉗住拿著藥瓶的手,仍在笑:“是我忘了,從小到大,父親何曾教過我什么?不過踢打罰跪,再怨母親教得不好。再給我娶個媳婦當先生,把我當豬狗一樣管教?!?/br> 溫息……竟無可回答。 “那是你親姑姑!”他攥拳錘地,“她在婆家受苦,我豈能不管!” “管,也不必如此傷天害理??!” 說完這句,溫從陽手不抖了。 他繼續上藥。 溫息咬牙沉默。 藥上好了。 收好藥物,給父親蓋上棉衣,他又拿出炭火,點熱火盆。 “我陪父親去邊關吧?!睆氖澈欣锶〕錾袦氐娘埵?,溫從陽低聲說,“路上也好有個照應?!?/br> “你放什么屁!”溫息終于能罵出來,“你我都走了,留下你祖母、你母親、你meimei、你媳婦孩子幾個女人在家?你是怎么想的!” 他喝命:“你留在京里,替我給你祖母養老送終!不許去!” 溫從陽沒答。 他沉默給父親喂飯、喂水,又服侍他出恭,最后簡單收拾了牢房。 他沒說自己身上隱疾。 也沒說自己想要休妻。 - 不到一個月,二月初八,溫家就搬離了理國公府,將府邸交還,搬到了宣義街的新住處。 新宅子三進三間,帶一路跨院,比起理國公府小了十倍不止,一家人帶一百多下人居住,也著實擁擠,但好歹是安定下來了。 因溫從陽捐的千戶未革,溫家還能在門上掛“溫宅”的匾。 新鄰居也皆是官員富商,不必擔心有人覬覦溫家財物,殺人越貨。 “莊子全交還了,只剩兩個小的,幾百兩出息,倒也夠咱們過日子?!焙畏蛉藢号f清家產,“我的嫁妝,以后全給從淑,家里再添些不夠的。從陽,你是過不上你爹你爺爺的寬裕日子了,自己省著些。家里剩的銀錢雖多,那也禁不住坐吃山空??!” “娘放心,”溫從陽道,“我原本便花銷不多?!?/br> 何夫人一想也是。 除去從前變著法兒想討紀淑人歡心,從陽還真不太花錢。家里有的就用,沒有的也不吵著要。人家的孩子要好馬、好車、好衣冠充面子,就算不學無術,也非要買好字畫古董讓人羨慕,從陽是全不要。 “但以前的儉省和現在的不一樣!”她又多念叨了幾句,“一張紙、一根筆、一塊硯臺,騎馬、坐車出門一次,那都是要錢的!” “左右如蕙每天跟著我管家呢,”她便說,“叫她日常說給你吧,你就懂了!” 溫從陽仍是領命。 先叫女兒回房歇息,何夫人又密對兒子說:“家里到了這個地步,也別管‘禮’不‘禮’的了。你媳婦不在家,你和如蕙若有了孩子,養下就是?!?/br> 可別真叫從陽再做不成男人??! 溫從陽向母親確認:“若紀明達再有言語,再送一紙休書便是?!?/br> 不到一個月,他已瘦得眼窩凹陷,說出這話時,神色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自然要送!”何夫人冷笑,“她犯‘七出’嫉妒,容不得姬妾,怎么不能休!” 溫家再落也落不到哪去了,還怕他安國公府作甚!不愿意就自己走! - 崔宅。 紀明遙在學做長壽面。 她本來想讓崔玨教……但崔玨今天被皇帝留在宮里,快天黑了還沒回家。明天就是他二十歲及冠生辰,她總要提前學會——萬一明天緊張,幾次出錯呢?索性就直接讓金嬤嬤教了。 揉面、醒發、搟皮、切面。抖散,下鍋! 撈! 挑起一根面,紀明遙仔細品嘗。 還行哎! 她就不強求做“一根連續不斷”那種長壽面了,普普通通……香噴噴帶個蛋就算成功! 金嬤嬤嘗了一根,也笑:“姑娘頭一回做,已經很不錯了。但若想再筋道些,還得練練揉面。還有湯底——” “二爺來了!” 天冬沖進來報。 紀明遙差點把碗摔了。 她沒問天冬為什么這么急,放下碗就出去,果然看見崔玨快步走過來,眼里是激動、喜悅和——不舍? 不舍什么? 他……要外放了? 紀明遙也加快腳步。 崔玨握到了夫人的手。 “陛下點我為河南按察副使,專管河道,監修中澤、廣陽一帶水壩,月內便要離京?!彼吐曊f,“天寒路遠,夫人——” 夫人不必與我同去。他想說。 但話到唇邊,只余這最后幾個字,想要出口,竟如此艱難。 第88章 及冠 河南按察副使,正四品實職。紀明遙心想。專管河道更為要職。 崔玨這是高升得重用了! 而且還是他一直期待的、能做實事的職位—— “天寒路遠?!?/br> 紀明遙一呆。 她將要出口的、恭喜的話都停在了嘴邊。 “夫人——”崔玨沒能說下去。 紀明遙微微偏頭,看他到底會說出什么。 崔玨顯然努力了數次。 為說“不要她一起去”而努力。 “哼?!?/br> 紀明遙撇開眼神,不再看他。 “夫人!”崔玨一急。 他瞬時說:“雖然一去至少、至少一年,但往來通信便宜,我會每日都給夫人寫信,夫人一齊看過,一月回一封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