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紀淑人、崔翰林,慢走!”霍元抱拳,抖動韁繩。 紀明遙緩慢起步。 崔玨向霍指揮致意,便專心跟在夫人身側。 霍元仍不敢看紀淑人的背影,便看他們兩人的馬。 崔翰林騎了獵虎那日的神俊。 紀淑人騎的是一匹通體雪白,只在鬃毛和馬尾上有幾根青色的駿馬。 真是般配。 馬也般配,人更般配。 霍元笑了笑,揚鞭快馬趕到云指揮家里,下馬就大聲說:“云叔、嬸子!是我,霍元!我來蹭口元宵!” …… 紀明遙在蓮云巷巷口站了半個時辰。 沈家十八年前住的房屋并非己有,而是租賃。十八年過去,房主換了一任,現任房主又已將房舍另租他人。 她不便打擾無關之人的生活,遠遠看上一時,已經足夠。 其余看不清晰,那株棗樹依然活得很好。只是棗樹發芽晚,幾根枯枝伸出墻外,還未見些許春意。 “手爐都涼了?!贝瞢k輕聲說,“回去吧,下次再來?!?/br> “嗯?!奔o明遙對他一笑。 “雖然遲了些,咱們也回家吃飯吧?”她問,“吃完飯正好睡一覺,去見大哥嫂子?” 崔玨與她走出窄巷。 “不想在外吃酒?”他問。 “不想!”紀明遙笑,“我算明白了?!?/br> 崔玨沒問她明白了什么。 但紀明遙湊近他,偏偏要問:“原來,你從不請霍指揮到家,是又喝醋了?” “夫人心里明白就好?!焙伪胤且獑柍鰜?。 崔玨無奈。 “嘿嘿?!奔o明遙擠擠他,“那你不是也非要問一句,‘不想在外吃酒’嗎?” 誰不知道誰哇! - 元宵一過,正月十六日,宮中便發下旨意: 溫息種種罪行,本當斬首,念其祖上于國有功,赦免性命,改為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至西北充軍。其母、妻革去誥命。 理國府須在一月內,如數上交府宅、田莊等爵產,搬出府邸,其余家產不抄沒。 溫氏上下皆念圣恩。 寶慶又來替皇后傳話。 “娘娘說,不好把這些公侯逼得太緊,革爵充軍和殺頭落地到底不同?!彼龂@,“我倒看,是陛下還給六殿下留有余地?!?/br> 紀明遙明白。 真“逼反”齊國侯,皇帝和六皇子的父子情分也就徹底不存了。 “但娘娘還讓我告訴你:放心?!睂殤c愈加低聲,“不會讓你娘白受屈辱折磨?!?/br> 光是“杖一百”,里面的門道就大得很。 有些人挨了兩三百杖,也不過受些皮rou傷,養幾天就能好。而有些人挨上十丈甚至三五杖,便可斷送性命。 陛下要留溫息的命,她們不好即取??砂ひ话僬群?,他怎么活,便全在皇后娘娘掌心。 等挨到邊關,更有多少風沙苦工等他去吃去做。 “娘娘替他挑了一個沒有理國公、安國公舊部、舊交的好去處?!睂殤c微笑。 押送他流放的軍士,當然也會聽皇后娘娘之命,好生和他的去處交代的。 - 溫夫人求丈夫托一托關系,在獄中關照哥哥。 安國公正想多挽回名聲,別叫世人說他薄情寡義,便應了,讓她隨意拿錢找人,又親自給柴總兵去信,請他尋機照看。 安國府大門和各處偏門、角門都有禁軍看守,連紀明遠、紀明宜等也不得出入,溫夫人只能令心腹去辦事。 心腹拿了兩千銀子出去,帶了一千銀子回。 可花出去一千兩,杖刑施完,溫家送來的消息卻是: 溫息兩條大腿上的骨頭全斷了。雖已及時醫治,但不能接回家,牢里養得不好,恐怕會留下殘疾癥候。 溫夫人當場就眼前發暈。 哥哥已是快五十的人了,先受了幾天牢獄折磨,現今又斷了腿,還會留下殘疾,傷好就要上路流放……這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區別??! 安國公聽聞消息,也捏緊了手中茶杯,半晌沒動。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他是被儆的“猴”,舅兄是被殺的“雞”。 如今“雞”殺完了,舅兄革爵、流放還斷了腿,等輪到他做“雞”之時,他又會是怎般下場? 舅兄可還并未反對陛下立后,都淪落到如此境地??! 他必不能和舅兄一樣,只做人案上魚rou。 他要做那握刀之人! 否則,似舅兄現今這樣茍活,還不如一死來得痛快! …… 何夫人哭得肝腸寸斷。 再是與丈夫矛盾不斷,到底三十多年夫妻,丈夫只有她,沒有姬妾,又一起生養了兩個孩子,哪能沒有恩情在? 何況兒媳婦進門之前,她和老爺還有幾分溫存?,F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竟不像只在兩年前,竟是過去了二十年的一般! 她現在是真個希望,二十年前小姑子出閣那時,就被她婆母、丈夫和姚氏一起弄了一個死,好過老爺如今受罪! “你說,你姑母聽見這話,還能吃得下飯嗎?她能睡安穩嗎?” 一面給丈夫包好金瘡藥、各類傷藥,收拾衣衫銀兩,預備探監,何夫人一面哭問兒子:“她把全家弄成這樣,心里就不愧!我看她還怎么來見咱們!” 溫從陽沒有回應。 他還是甩不脫紀明達。 她如今在是安國府養胎,等生下孩子,早晚會回到溫家。 替母親拿起包裹,他只說:“先等父親養好傷吧?!?/br> 和安國府會怎么樣,都要排在父親后面。 “我去就是,娘在家守著老太太。還有二十四天,這府邸就要交還了?!睖貜年柎蟛匠鲩T。 何夫人又哭一會,便整頓精神,洗臉傳人進來,繼續安排清點庫房,準備搬家。 人活著,日子就得過下去。 這些天也算哭夠了。她還有兩個孩子要照看,還有一位老太太要養老送終,還有娘家的老太太和兄弟、弟妹要相謝,還有家里上上下下這么多人要安頓:五六百個奴才,新家住不下,該放的就放走,該賣的賣了,還有些要打發去莊子上,事還多著。 不像小姑子,被禁足在家里,連人也不用見,真個是清閑享福了! 把幾處房契看了又看,何夫人沒去問婆母,便自己定下:“收拾宣義街的宅子,先只把庫房、老太太、我和大爺姑娘的屋子騰出來——姑娘和我住?!?/br> 李橋媳婦便問:“不先回稟老太太嗎?” “不去!”何夫人冷哼說,“老太太病得七死八活的,哪兒還能cao心這些?” 廣川侯府在城東南,張府在城東。宣義街的宅子雖然小些,卻離廣川侯府只有一條街,離張家就遠些,坐車要一兩刻鐘。老太太和老爺、姑太太一伙瞞著她,把家里害得這樣,她不和離回娘家已是很對得起溫家!還想她事事聽老太太的?做夢去吧! 以后這家里,就全是她做主,誰也別想有意見! “老太太或張家要說我不孝順,給我休書,我走就是了!”何夫人一拍炕桌。 安國公夫人若不滿意,也是一樣! 不知怎地,李橋媳婦有些高興。 她便不再多勸,領了命帶人去收拾。 何夫人又自己苦看人口名冊,恨不得身上多長出八個腦袋十六條手。 “太太,姑娘來了?!毙⊙绢^回話。 “太太?”溫從淑走進來,“老太太睡下了,我來看看太太?!?/br> “從淑!”何夫人忙向女兒張手。 那天急著追從陽,把從淑留在娘家,叫家里老太太很是念了她幾句!她自己也后悔著。 雖說在廣川侯府能不受監禁的苦,可從淑心里怎么能不怕?幸好老太太和弟妹把孩子照顧得好。 溫從淑便在母親身旁坐下。 摩挲著她的臉,何夫人笑道:“老太太病著,脾氣大,你也少去吧。省得她把火發在你身上,讓你白受氣?!?/br> “我在屋里,老太太倒不罵什么?!睖貜氖绲?,“只是太太這事忙,不知有沒有我能幫的?” 何夫人又掉下幾滴淚,忙著擦了,笑說:“倒是真有幾件?!?/br> 她拿幾本賬冊給女兒看:“這是這幾天要收拾了搬走的東西,他們正在后罩樓里清點。你哥哥去看你老爺了,李橋媳婦又出去了,別人也都有事,你多多地穿好衣服,帶丫頭們去看著些,別叫有些奴才看家里敗落了,就起了別心,順手牽羊起來?!?/br> 溫從淑接下賬冊。 “太太……若沒人用,”她猶豫著說,“如蕙jiejie正沒事,不如找她來使喚?” 何夫人眼前一亮。